第十二章 光宗赵惇 第三节 昏聩君主：心理疾病与精神分裂

光宗的父亲孝宗，是南宋最有作为的君主，虽然晚年为政亦有保守因循之处，但在位期间一直勤于政事，使南宋内政外交有所改观。光宗继承帝位之后，是完成孝宗未竟之中兴大业，还是延续南宋立国以来的苟且偏安，成了南宋王朝政局发展的关键所在。而作为一个心理和精神疾病患者，神志清醒时少，精神恍惚时多，光宗不太可能在治理国家方面有所作为，在短短的5年时间里，孝宗好不容易刚刚开创的中兴局面就被断送，南宋局势从此走上了下坡路。

光宗朝的政治，以他绍熙二年十一月发病为界，分为前后两个阶段。发病以前，光宗在朝政的处理上循规蹈矩，尚不失为一个合格的守成之主，史书称其“绍熙初政，宜若可取”，评价还是较为公允的。光宗继位后，多次减免赋役，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百姓的负担。他还采取了一些措施整顿吏治，在用人方面也有值得称道之处。宗室赵汝愚有一定才能，曾考取进士第一名，光宗不顾不得重用宗室的祖宗之制，以及台谏大臣的强烈反对，将他擢为知枢密院事。后来赵汝愚在解决赵宋统治危机时，的确起到了重要作用。永嘉学派的代表人物陈傅良，通晓历代政事制度，主张为学要经世致用，在朝野间享有盛名。光宗任用他为起居舍人兼中书舍人，负责记录自己的言行，并书读诏命，在位5年一直留他在朝中。

然而，随着光宗病情的加重，他已经很难对国事做出理智的处理。绍熙初政时，光宗就已经显出性格中偏执的一面，发病以后偏执的症状越发严重。绍熙四年，镇守川陕地区的将领吴挺去世。自从光宗发病，他对大臣的死讯多不相信，这次又偏执地认定是传闻失实，吴挺一定还活着，于是竟然有半年之久不重新委派将领接管川陕军队。偏执还让光宗很难接受不同的意见，处理政事全凭一己所欲，对于持有异议的朝中大臣，他或是对其意见置若罔闻，或是令其外出任职，免得听他们在自己周围喋喋不休。在过宫风波中，光宗的偏执表现得尤为明显。此外，与大多数精神病患者一样，光宗坚持认为自己没病，不需要服药和照料。他几乎不允许医生接近，曾经在一天之内赶走了数十人，还常对让他服药的内侍大发雷霆，弄得宫掖之内人人自危，宫人们对他也渐生不满之心。

光宗的精神病近似于妄想症，以前他只对孝宗猜疑，其后逐渐推而广之，对许多大臣都开始不信任。相反，对于东宫旧僚他倒是十分眷顾。绍熙四年，光宗任命东宫旧僚姜特立为浙东马步军副总管，还准备召他入宫。这种东宫旧人由于曾和皇帝朝夕相处，关系格外亲密，往往会凭借皇帝宠幸危害朝政。为了防止这样的情况出现，朝臣们纷纷上书，请求光宗收回成命，光宗却不为所动。丞相留正甚至请辞相位，出城待罪，试图迫使光宗改变主意，但光宗既不许他辞职，又不召他回朝，致使留正去位达140余天，长时间没有宰相处理国家的日常事务。最后还是因为要为太皇太后上尊号，须以丞相为礼仪使，才召回留正，不再坚持让姜特立入朝。除了东宫旧人，光宗还相信身边的宦官。绍熙四年，他任命陈源为入内内侍省押班，也就是宦官头领。陈源在孝宗时深得太上皇高宗的欢心，常常窥视孝宗举动，所以孝宗很厌恶他，籍没了他的家产，并把他编管郴州。陈源对孝宗自然怀恨在心，如今被召回宫，光宗对孝宗又本存猜忌，陈源便趁机勾结宦官林亿年、杨舜卿等人，时刻在光宗身边煽风点火，离间孝宗父子关系。此时的光宗已经丧失了判断能力，对宦官的谗言深信不疑。

光宗在东宫时，孝宗曾称赞他“无他嗜好”，而实际上他嗜酒成癖。发病以后，他时时处于担忧、猜疑和畏惧之中，更需要用酒来取得精神上的安宁。对优伶之戏，光宗也有浓厚的兴趣，他无节制地把钱花在声娱之乐和赏赐俳优上，皇室内库不够开销，就假借各种名义挪用国库。为满足光宗的享乐需要，绍熙初政时稍有缓和的百姓负担必然再次加重。

绍熙五年七月，孝宗病逝，光宗既不主丧，也不成服。大丧无主，不仅使朝廷的体面荡然无存，而且一时间有关政局不稳的谣言四起，京城内外人心惶惶。大约从六月中旬起，临安城内很多居民迁徙，富家巨室竞相藏匿金银重宝，物价飞涨，朝中大臣或不辞而别，或遣家眷归乡，甚至后宫妃嫔都打点细软送回娘家，一场社会变乱眼看就要爆发。

为了稳定混乱不堪的政局，宗室赵汝愚、赵彦逾开始秘密策划，决定抛弃光宗，扶立嘉王为新君。他们说服殿前都指挥使郭杲，取得禁军的统率权，暂时控制了军队，同时联络外戚韩侂胄，让他争取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支持，使“内禅”名正言顺。在此之前，丞相留正曾向光宗建议立嘉王为储，光宗当时看了上奏，勃然变色，认为一旦立储，自己的皇位马上就会被取代，坚决不同意。然而，几天以后，光宗忽然派人送来一封御札给留正，上写“历事岁久，念欲退闲”八个字，与此前把持皇位的态度大相径庭，本来连建储都不愿意，现在居然自动提出“退闲”，其中显然另有隐情。更何况光宗当皇帝才5年多，正值盛年，何来“岁久”这种不符合事实的言辞？因此，八字御札本身是经不起推敲的。另外，如果光宗真有逊位之意，赵汝愚等人为何又瞒着光宗而请求两宫支持？这封御札究竟是否出自光宗之手，实在令人怀疑。

内禅的准备工作就绪之后，太皇太后下诏，以光宗“曾有御笔，欲自退闲”，皇子嘉王可继皇帝位，尊光宗为太上皇，一场披着合法外衣的宫廷政变至此圆满结束。当光宗得知儿子取代自己成为新帝，内心的失落、愤恨等情绪突然迸发，进一步加剧了他的病情。在宁宗继位后的整整5年间，他一直不肯原谅儿子，拒绝接受儿子的朝见，虽然当年他也曾迫不及待地期望孝宗退位，但他自己可不愿意让位给儿子。他固执地继续居住在皇帝的宫殿中，不肯搬到为他修建的太上皇的泰安宫去。被迫退位是光宗精神上遭受的最后一次重大打击，在退位后的岁月里，他有时发呆，有时自言自语，有时疯疯癫癫地在宫内跑来跑去，有时则失声痛哭。宁宗庆元六年八月，在皇后李凤娘去世一个月后，这位精神不正常的皇帝离开人世，终年54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