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句丽、百济的灭亡和日本的战败

唐高宗夹在唐太宗和武则天两个光辉形象中间，而且在其死后李唐的政权落入他人之手，他向来被史书描述成平庸懦弱的形象。不过，这显然不是事实的全部。不论如何低估高宗的统治，有一点无法否认，就是在他的统治之下，唐朝的外交和军事取得了辉煌的胜利，可以说超越了唐太宗时代，唐朝的领土扩张和军事征服也达到了一个顶峰，中国的影响深入到中亚腹地。也正是在高宗时期，唐帝国在东亚摧毁了强大的高句丽和它的盟友百济，并且彻底摧毁了日本干预大陆政治事务的野心。反而是在稍后的武则天统治时期，不但突厥复兴，唐朝在东北亚也遭到了惨重的失败，完全无法跟高宗时代的盛景相比。

高宗即位初年，唐朝国内政治局势需要稳定，所以不得不对高句丽、百济不断联合靺鞨等攻击唐朝盟国新罗的行为采取绥靖政策，希望以外交手段调解。但在调解无效的情况下，唐朝军队发动了对高句丽的进攻，企图围魏救赵，减缓新罗的压力。但是实际上这一策略并无效果。高句丽的北部防线易守难攻，隋文帝、隋炀帝、唐太宗屡屡发动攻击都没有达到预期效果。于是唐军采取了新的战略——从朝鲜半岛南部登陆。高宗在劝谕百济国王扶余义慈的诏书中声称“朕将发契丹诸国，度辽深入，王可思之，无后悔”（《新唐书》卷二二〇《百济传》）。结果唐军并没有从辽东方向进攻，而是泛海偷袭。显庆五年，唐高宗任命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为神丘道行军大总管，率领数万大军从山东半岛渡海，但是这次的打击目标不是高句丽，而是百济。这次攻击非常突然，达到了闪击的效果，百济军队来不及阻击唐军的登陆，在熊津口遭到了惨败。在迅速消灭百济军主力之后，唐军直扑百济都城泗沘，不到十天，就将百济王国灭国，百济王扶余义慈父子以及百济豪酋五十八人，全部被押送到长安。可以说，唐军采用渡海闪击的方式，让百济猝不及防，不到十天的时间就亡国，百济三十七郡、二百城，都落入唐军和新罗之手。从立国到亡国，百济经历了将近七百年的时间，历经沧桑而不倒，却居然在十天之内就被唐军灭国。

百济亡国之后，唐朝在其旧地设置了熊津、马韩等五个都督府，择其酋长管治。唐朝为了纪念这次军事胜利，在现在的韩国忠清南道扶余郡南二里建立了一座纪功碑，五层花岗石塔结构，高三十五尺，铭文为《大唐平百济国碑铭》。之后，唐朝大军撤回大陆，仅留下刘仁愿以数千人镇守百济府城。百济王室和贵族被带到长安，百济的遗民有不少在唐朝做官，例如，后来成为唐朝重要将领的黑齿常之就是百济人。扶余义慈病死后，唐廷施恩，赠卫尉卿，允许其旧臣临丧，后将其安葬在东吴孙皓和陈朝陈叔宝的墓旁边。

因为唐军攻灭百济的速度太快，百济很多部分尚未来得及反应，战争就结束了。但是这样也带来了隐患——征服并不稳固。在苏定方大军撤退之后，百济王扶余义慈的堂弟扶余福信和僧人道琛率众据周留城复叛，并派遣使者前往日本，迎接在日本当人质的百济王子扶余丰回国即位。有了扶余丰的号召，百济西部纷纷响应，百济的叛军将刘仁愿的唐军围困在熊津府城内。刘仁愿在百济被困之时，唐军主力正在大将苏定方的指挥下从辽东展开对高句丽的大规模进攻。显庆五年七月唐军已经攻至平壤城下，但再次久攻不下，只好撤军，不过检校带方州刺史刘仁轨自请留守。高宗此时有些担心战争旷日持久，会引发国内危机，他诏令刘仁轨，围困平壤的大军撤回后，“一城不可独固”，希望刘仁轨带领所部兵将撤退到新罗，如果新罗接纳则屯守当地，如果不接纳，就渡海回国。但是刘仁轨指出，既然高宗陛下想吞灭高句丽，就要先诛百济，现在平壤大军回国，百济叛军又起，如果唐军就此撤退，则百济不日就会复原，唐军就要前功尽弃。于是刘仁轨带领所部唐军和新罗兵奔赴朝鲜半岛南部救援被围困的刘仁愿。而此时，一个新的力量出现在了朝鲜半岛角逐的战场上，这就是日本。

百济与日本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中国的汉字、佛教、制陶技术等都是通过百济传入日本。同时，百济也得到了日本的物资和军事援助。大量的日本皇族和学者来到百济进行教育和文化交流，许多百济王族和贵族成员与日本皇族通婚。日本一方面将百济王子扶余丰送回百济以领导对唐军的抵抗，一方面也在积极筹备，准备直接进行军事干预。齐明天皇在唐高宗显庆五年就跟太子中大兄从日本的飞鸟京来到难波城，又于显庆六年一月将最高指挥部迁到九州岛西岸，在跟百济隔海相望的盘濑设置了行宫。七月，齐明天皇去世，中大兄即位为天智天皇。八月，天智天皇下令组成援助百济的远征军，九月，派遣五千日军护送百济王子扶余丰返国即王位。唐朝这边也密切留意形势的发展，除了刘仁轨和刘仁愿的军队外，唐朝在龙朔三年再次派右威卫将军孙仁师率一支唐军增援，受困之中的唐军军心大振。

之前被困在百济的唐军已经在刘仁轨的指挥下攻克了百济重镇真岘城，打通了他们与新罗之间的粮道。而百济一方则发生了内讧，扶余丰猜忌福信并且杀了他，百济内部力量遭到削弱。龙朔三年六月，日军毛野稚子等部近三万人夺取了沙鼻歧、奴江二城，切断了唐军和新罗的联系。孙仁师率领的唐朝援军抵达百济后，唐军确定了直接攻击百济叛军势力中心周留城的战略计划。刘仁愿和孙仁师以及新罗王金法敏率军从陆路进攻；刘仁轨、杜爽则率领唐水军和新罗水军由熊津江入白江口，溯江而上，从水上进攻。唐新联军将周留城外的军事据点一一拔除，百济叛军和日军损失惨重，虽然他们三面被围，但是水路仍畅通，日军可以从海上沿着白江进行增援。八月二十七日，唐军刘仁轨部与从海上抵达的日军在白江口遭遇，双方兵力相差不大，日军万余人，唐军七千人，日军舰船数百艘，而唐军一百七十艘。但是唐朝军队专业化、技术化水平很高，武器装备远超日军，而且唐军每年都在作战，很多是老兵，非日军可比。战斗的结果也就可想而知。连续四战，日军遭到大败，损失了四百多艘战船，日军将领秦田来津等战死，百济王子扶余丰脱身逃往高句丽。

白江口战役结束后，百济复国无望，周留城守军见大势已去，开城投降。日军为避免更大的损失，撤军回国，“相谓之曰：‘州柔降矣，事无奈何。百济之名绝于今日，丘墓之所，岂可复往？’”（《日本书纪》卷二七《天命开别天皇》）唐朝军队专业化很强，而且军器、作战理论、后勤保障等方面都是日军不能相比的。这是中日第一次大规模的战争，战争结束之后，一直到明朝后期，大约一千年中，日本再也不敢尝试将势力扩展到东亚大陆上来。这次战败也或多或少刺激了日本，对日本国内的改革以及跟中国更多的文化交流起到了促进作用。在此后两百年中，日本不断有高僧学者来到中国学习唐朝文化。对唐朝而言，灭百济，是为了最终灭高句丽所做的准备。百济灭亡之后，从战略上说，高句丽已经陷入了南北两线作战，而唐朝军队不必再穿过辽东漫长的泥泞陆路，可以更加容易地发动进攻。

乾封元年，渊男生继为高句丽大莫离支，高句丽统治阶级发生内乱，渊男生逃往国内城，其子渊献诚向唐求援。唐王朝乘机以李勣为辽东行军大总管，率众出击高句丽，新罗的一支大军则从南面配合进攻。总章元年，唐将薛仁贵攻下扶余城。九月，唐朝的一系列胜利达到顶点。经过长达一个多月的围城，李勣攻陷高句丽首都平壤，带着二十万俘虏返回唐朝。唐在平壤设安东都护府，分高句丽为九都督府、四十二州。不过唐朝在朝鲜半岛的统治并没有持续太久，仪凤元年，随着新罗的不断扩张，唐朝被迫把安东都护府撤到辽东。此时武则天正忙于政治斗争，无暇理会朝鲜半岛的局势，只得放任新罗逐渐吞食百济和高句丽的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