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谋治湔良策（2）

文翁明白，自考察过湔江下游之后，水曹掾史与自己一样有一个忧虑，就是湔江水流量不足，难以对湔江下游广大地区实行充分的灌溉。在治湔规划中，水曹掾史提出的解决办法是，在关口筑堰，蓄积一部分江水，必要时调剂到缺水地区。然而，湔江中上游河谷狭窄，河道不够宽、不够深。堰作低了，杯水车薪，作用不大；堰作高了，淹没农田，有酿成民变的危险。治水乃百年大计，功在当代，利及千秋。没有水文记载，没有资料依据，仅凭良好愿望办事，这是在赌。赌老天爷不下大雨，赌湔江河道有足够的蓄水空间。以赌博之心治理湔江，大祸临头之日不远矣！

有其他的解决办法吗？有一天晚上，文翁读到《春秋左氏传》中之“宫之奇谏假道”时，脑中灵光一闪，被“假道”二字吸引住了。“假道”即是“借道”。道可以借，水难道不可以借吗？文翁豁然开朗，立即伏案看地图。清白江南边不远处便是柏条河。李冰于一百余年前开凿的这条人工河，水量充沛得令人羡慕。可不可以按照《尚书·禹贡》说的，再来一次“东别为沱”呢？大禹“东别为沱”是为了泄洪，如果现在再来一次“东别为沱”，那就是为了给湔江补水了。然而，“引岷济湔”的工程量大啊，要涉及三四条河！可行吗？人力、物力、技术保障足够吗？当年，在晋楚城濮之战中，楚国的子玉就是因为不爱惜民力而自败的。

如果作堰的办法能够解决问题，省工、省时、节省民力，岂不更好？即使灌溉不充分，也比失败强啊。

文翁心中纠结，决心难下。

文翁在等，等一场与去年相当的大雨，说服自己，也说服水曹掾史。

去年大雨之后，湔江断流酿成了旱涝灾害。如果今年降下同样的大雨，在没有断流，却有堰塞体的情况下，会是什么状况。当然，要看就要在水位最高的时候，那才能看清楚利害得失。

皇天不负苦心人，一个月后，大雨如期而至。文翁与水曹掾史一人骑上一匹马，冒雨冲风，直奔关口而去。雨中的成都平原，房舍、竹木、禾苗、田土，全都是湿漉漉的。灰暗的天空下满是水雾，眼前一片苍茫，道路泥泞，马行不快。即便如此，雨滴打到脸上仍然隐隐作痛。竹斗笠作用不大，到达关口之时，两人早已湿透。

湔江两岸的山坡被水流覆盖着，山水“哗哗”地往下流。残存的堰塞体已经看不见了，汹涌的江水覆盖并跃过了它，形成瀑布，不停地往下砸。“轰隆隆”的水声，动人心魄。河滩已宽逾百丈，汩汩滔滔的激流，狂放地向平原奔去。水势竟然比去年还大，站上高处便可以看见上游河水已经溢出河道，两岸田地大部分已经泡在了江水之中。

水曹掾史跳下马，脚踩进了河水竟然不自知。望着前方翻越堰塞体的肆无忌惮的洪水，脸上有难掩的惊慌和失落，渐渐又被后怕和愧疚代替。

这个地方泄洪不畅都要出问题，作堰岂不更危险？

文翁下定了决心。

雨过天晴之后，文翁再次带着水曹掾史出发，柏条河、蒲阳河、濛阳河、清白江，一条河一条河地踏勘考察。他们在河滩上踏着滚烫的卵石，一步一步地用“绳”测量长度。他们顶着烈日骄阳，用“准”测量水平面高低。他们请河流沿岸的庄稼老汉喝茶，摇着蒲扇调查历年来的水文地质情况。“偏东雨”突然来袭，他们躲进客栈里，运用“勾三股四弦五”等反复计算，进行可行性评估，以求万无一失。一天傍晚，水曹掾史指着运算草稿说道：

“大人，您看，完全可以往东北方向引水，来一个‘九河归一’都可以。”

“引岷济湔”的设想总算可以确定下来了。但是，要把竹简上的东西变成现实，需要做更多的事情。何况治蜀是一项社会系统工程，涉及方方面面的事情。农田水利、财政赋税、文化教育、治军戍卫、街市行政，哪一样不需要以身作则，亲力亲为？如果治湔能够成功，蜀地富庶更上一层楼，到时候教化便会成为当务之急。一个人在郡守任上，千万要保持冷静的头脑，不能贪功求大，更不能有歇一口气的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