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舟 轻装入蜀（1）

所谓“天府之国”，是指自然条件优越、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的地方。战国时，以秦都咸阳为中心的关中平原，金城汤池，富甲一方，被称之为“天府”。秦灭巴蜀之后，李冰修筑都江堰水利工程，成都平原中心地区沃野千里，水旱从人，时无荒年，不知饥馑，谓之“天府”。至西汉孝景帝时，文翁入蜀，穿湔江口，灌溉繁田一千七百顷，大规模扩大了都江堰灌溉区，成都平原的粮食产量和富庶程度逐渐超过关中平原。于是，后人所称之“天府之国”，皆专指成都所在的四川盆地。

自古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西汉时从舒城到成都，一般走水路，溯长江而上，经三峡到宜宾，然后入岷江直至成都。这一路蜿蜒数千里，若一帆风顺也许会稍稍快一点，通常耗时会在两个月左右。慢一点，文翁不在乎。从小到大，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去蜀地为官，因此文翁对蜀郡地情、民风谈不上有足够的了解。但他在长安游学时便知道，蜀郡之于汉王朝，有如岐山之于周王朝。如今去蜀郡做父母官，其任务便是为朝廷巩固战略大后方，不容有失，否则百罪莫赎。责任大如山啊！文翁不敢懈怠，四处搜集有关巴、蜀的文献、典籍、传说、轶文，装了满满两大木箱，期望在旅途中对巴、蜀地区做一个基本的了解。

这时的文翁，三十四岁左右，身躯伟岸，步履矫健，眼神中除了仁爱，还有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犀利。他早已成家，夫人经氏，育有一子名士宏。初到蜀郡，必有一番辛苦，可能无法照顾家庭，文翁决定只身前往。不料父亲和妻子苦苦相劝，最后在父亲的弟子中选了一个文姓小子充作书童，相伴入蜀。妻子含着泪，收拾好四时衣裳及日常用品，然后才挥手放行，任由文翁随船扬帆西去。

金秋时节，阳光和煦，风平浪静，行至楚江之上，两岸无际，令人胸次广博。不过了无变化，时间一久，便有枯索之感。好在有书可读，有河风可醒脑，旅途之中也不寂寞。

船入山峡后，景象便大不相同了。首先是水，如果楚水是“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那么蜀水便是水湍急兮若奔。奔腾的蜀江之水卷起大浪，拍击岩岸，扑向船头，“哗啦啦啦”吼叫着，令人魄动心惊。其次是山，山峡中两岸高峰夹峙，山色苍翠欲滴，而且移步换景，令人目不暇接。夜半山中隐约有猿啼，文翁闻此，颇动旅怀。

入川的第二天，西风乍起，风帆不能升。蓦然，险滩在前，一股急流扑来，四副船桨的划动竟抵不住急流的冲击，船身一颤便不受控制地后退。艄公警觉，猛地一声吼，四个船夫奋勇跳入江中，游到岸边，迅速把纤绳套到肩上，赤足踏定岩角石棱，身体往前一扑，双手抠着岩缝或十指抓入泥土之中，用力把身体绷直，咬紧牙关，拼命与急流对抗。过了好一会儿，艄公终于抓住时机巧妙转舵避开了急流，船身开始缓慢向前移动。“走起喽！”艄公喊过，船夫们踏着整齐的步伐，任汗珠向四面飞溅，喊起号子，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艰难移动。

看见这一幕，文翁有些激动。逆水行舟，只能进，不能退，否则便会倾覆于激流险滩之中，这不是自己当前的处境吗？接着，又有一种被点醒了的感动。不论简策里怎么说，亲眼所见，活生生的事实是：危急时刻，敢拼敢搏；听从号令，一往无前。这便是巴蜀民风啊！什么蜀民柔弱，什么蜀风“文刻”，那些都是表皮；吃苦耐劳，坚韧不拔，才是本质。不然古蜀民怎么能够在沧海横流、沼泽遍地的古蜀大地上生存下来呢？

毫无疑问，蜀民是在与水的反复缠斗中，才取得了这个号称“天府之国”的生存空间的。

早在三皇五帝时期，狂放肆虐的岷江就是大禹治理的第一条江河。他将岷江当作他的“实验室”，采用疏导的治水思想，开创了蜀地向东分流泄洪的治水格局。所以，《尚书·禹贡》记载说：“岷山导江，东别为沱。”

古蜀国杜宇王朝晚期，成都平原洪水泛滥，蜀民不得安生。面对滔天洪水，望帝派丞相鳖灵去治理。鳖灵继承大禹“疏泄”的治水策略，带领民众决玉垒山，大规模穿淘毗河，疏凿金堂峡，以此为泄洪水道，引导岷江洪水向东流入沱江，又一次“东别为沱”。鳖灵治水有功，使蜀“民得陆处”，杜宇禅位于他，这就是号称丛帝的第五代蜀王开明。从此，蜀民在成都平原站住了脚，结束了蜀人自岷山“石室”进入成都平原以来的不断迁徙。

降至秦代，蜀郡太守李冰经过数次溯江而上和顺流而下的勘测，带领蜀地民众兴建了都江堰水利工程。岷江出山口那片平坦的区域，成为当时中国最为壮观的建设工地，修建者多达数万人。从上游数起，渠首工程建设最重要的是分水鱼嘴、飞沙堰、宝瓶口等三项工程。分水鱼嘴是人工筑起的一条纵向的大堰，把岷江上游流下来的江水分为内江和外江两股，因为头部像鱼头，所以称为“鱼嘴”。飞沙堰的修筑方法与鱼嘴分水堰相同，也是用特大竹笼装满卵石堆筑而成的。这条堰的高度和强度恰到好处，保证内江水位在达到一定高度后，江水会漫过堤堰而流入外江，避免洪水季节内江发生涝灾。宝瓶口工程实际是人工河渠的进水口。因为形状像瓶口，即命名为宝瓶口。在分水鱼嘴、飞沙堰、宝瓶口联合作用之下，岷江在这里成功地实现了有控分流，既可以保证成都平原不会出现洪灾，又为新开“二江”提供足够的水量，让蜀郡的政治、经济中心——成都居于水路航道线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