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灵犀·温柔自有万钧之力（2）

陪伴，是最深情的告白

1923年5月7日，梁思成骑摩托车带着弟弟梁思永一同去参加学生游行。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一，在家国危难之中，青春热血的大学生们自发地在大街上扯起横幅，举行“五七国耻日”游行。

他们驾驶着大姐梁思顺从菲律宾给买来的摩托车，从梁家住的南长街去追赶游行队伍。或许上天就是喜欢在美丽的故事中加入一点曲折，那一天，梁思成正怀着满腔热忱骑着摩托车向前行驶时，却被一辆横冲直撞的轿车迎头撞上了。弟弟被甩了出去，梁思成则完全被摩托车压住了，昏迷不醒。

轿车的主人是北洋军阀金永炎，当时是大总统黎元洪的心腹。撞了人之后，司机完全没有查看被撞者的伤势，竟然扬长而去。梁思永半天才回过神来，连忙一瘸一拐过去看哥哥，发现他已经不省人事，便急忙回家去叫人。梁思成被送到协和医院救治，作为他未婚妻的林徽因也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

林徽因第一次体会到，害怕失去一个人是怎样的滋味。过去的种种，是爱情也好，是陪伴也好，是欢笑也好，是理想也好，此刻仿佛都变成了最浓的牵挂。她不能容许也不能接受，梁思成在自己的世界里消失。如果失去，那不仅仅是失去一个朋友、一个爱人，更是失去了生命至关重要的一部分。

所幸这场车祸并没有酿成太大的后果，尽管他的右腿被压断，但并无大碍，没有伤到腰椎。梁思成缓缓睁开眼，恢复了意识，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不是诉说恐惧与疼痛，而是表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未能保护周全，于心有愧”。父亲梁启超听在耳中，更是感到心疼，他耐心地宽慰着梁思成，希望儿子能早日恢复健康。所有人都在梁思成苏醒那一刻放下心来，只是后续仍需住院治疗，亦不可掉以轻心。

在梁思成住院的这段日子里，林徽因居然变成了一位成熟懂事的“护工”。她自小虽谈不上娇生惯养，但也是被家人呵护着长大，从未接触过生活的苦楚，更未做过什么累活重活，可如今她却要肩负起照顾一个病人的重任。

梁思成在医院住了三个月，林徽因就照顾了他三个月。这次意外对两人关系发展的影响至关重要，它不仅让他们懂得了彼此的重要，还让这段爱情落地在现实的土壤里，开出花来。如果说与徐志摩的相处，令她懂得了什么叫浪漫，与梁思成的恋爱，令她明白了什么叫爱情，那么在照顾梁思成的这些日子里，则使她体会到什么叫相守。

照顾梁思成，并没有令林徽因感到烦躁或疲惫，相反，肩上的责任给了她更多的勇气和力量。她努力让他保持轻松的心情，和他一起度过这段艰难的日子。

从前，她的爱情只有浪漫与欢笑，而今，她的爱情多了一份责任。原来，爱情不只是简单的相互取悦，一段真挚的爱情，有一种带人走出低谷的力量。林徽因带给梁思成的，正是这样的力量。她每天为他读报纸，然后一起分享各自的见解。当梁思成感到身体不适时，林徽因就像医院的护士那样帮他翻身，为他按摩。许多结婚多年的妻子尚做不到的事，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却做得如此坦然。这一切，梁家人都看在眼里。

与其说他们在患难期间培养了更深的感情，不如说这种感情原本已经存在于他们之间，只是在非常时期充分体现了出来。

梁启超甚至克制不住小小的窃喜，认为自己是个顶级厉害的“红娘”。因为在此之前，他还曾为长女梁思顺介绍了中国驻菲律宾大使馆总领事周希哲，他们两个人已经走入了婚姻殿堂。梁启超不禁觉得自己的眼光和做法都是一流的，既没有以长辈威严为难孩子们，又以精准的眼光为他们谋得了真爱。

看着林徽因和梁思成的感情越来越好，梁启超想要把一对小儿女的婚事尽快定下来。不过转念一想，两人还有学业未完成，只好暂缓这个计划。

《北京晨报》整篇刊登了梁思成车祸的消息，因为梁启超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一时间金永炎受到了舆论的谴责。金永炎只得来到医院探视梁思成，并在记者面前道歉，承诺负责所有的治疗费用。梁思成看懂了他的作秀，但也没有怨他。这场车祸给梁思成留下了终生的伤痛，但也送来了他终生的“止痛药”——林徽因。

住院期间，梁思成不愿荒废人生，在病床上也坚持读书学习，每当有所感悟，便会同林徽因探讨。他们之间交流的，都是比情情爱爱更加丰富精彩的内容。激情会褪色，青春会凋零，容颜会老去，但灵魂的丰盈是永恒的。

这是一场漫长的治疗。梁思成的腿一共动了五次手术，最后还是留下了问题，右腿比左腿略短一截，背部也因脊柱受损而加上支架。在旁人看来，他变成了一个身躯僵硬，走路一瘸一拐的跛子。

对于一位青年才俊来说，这是很难接受的现实。他曾经有多么意气风发，此时就有多么沮丧。梁思成有坚毅的内心，可也难以做到毫不在意。林徽因也无法做到。她并非嫌弃，而是在意他的感受，在意他的痛苦，在意他的悲愤，在意他的脸上比从前增添了几许沧桑。

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梁思成，林徽因不由得回想起洒满了阳光的那一天，梁思成在树上向她招手，并骄傲地说道：“我会用臂力徒手攀高！”那天他从树上轻盈地跳下来，稳稳落地，笑着走向她。那幅画面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今后却难以再现。

苦难充斥在人间，有人被苦难击倒，从此一蹶不振；有人被苦难吓坏，于是落荒而逃；也有人在苦难中迎头直上，燃起了熊熊斗志；还有人选择默默承受，背负着苦难继续生活。在爱情的世界里，苦难可以击碎爱情，也可以令爱情更加坚固。

这场意外令瘦弱的林徽因更加懂事成熟，也更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她要在有限的人生里，与这个牵动她所有心弦的人相伴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