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 瑰丽晚霞，缓缓落下

1981年，杨振华收到一封信，北京阜外医院院长吴英恺邀请他出席一个国际心胸血管外科手术论坛。本以为这只是一个业内的小型会议，不料竟是近四百位专家出席的大会，还有三十位来自英、美等国的代表参会。在这次大会上，杨振华见到了一别三十多年的老友——美国医生赫伯特·斯隆博士。

早在1947年，杨振华在密歇根大学进修时就认识了斯隆博士。当杨振华告诉斯隆，他来自中国成都华西协合大学时，斯隆问他认不认识戴谦和。杨振华讲，戴谦和曾是华西协合大学理学院院长，还是一位考古学家，非常有名，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常好。而斯隆说，戴谦和夫妇是他的叔叔和婶婶，真是太巧了。后来，杨振华结束了在密歇根大学的学业去多伦多时，对斯隆说：“欢迎你能来中国！”——如今，斯隆来到了中国。

大会请斯隆和杨振华主持会议，会场上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

原来，鉴于心胸外科的复杂性、风险性和高难度，全世界从事心胸外科的医师一直有着频繁的交流。杨振华一走进这个交流圈，就立即感受到各国同行是怎样努力地把新技术、新药物用于临床的。此后的几年，杨振华出访了九个国家，参加各种国际会议，让四川医学院，迅速与国际接轨。同时，杨振华充分利用每一次机会，拜访了曾在华西协合大学任教的徐维理、韩诗梅、陶维义、苏道璞等前辈的家人，与他们重建了亲密关系。所有的新老朋友都热情表示，要为华西医科大学的发展贡献力量。

1998年11月16日，华西医科大学举办了盛大的庆祝活动，纪念杨振华教授从医执教六十周年。来自全国多家医院的嘉宾云集华西坝，向杨振华表示热烈祝贺。

杨振华在答谢词中表示：十几年来，我几乎走遍世界。和平与发展是当今时代的主流，所有的医务工作者，都应当是世界和平与发展的推动者。我们即将进入21世纪，这让我们想起了白求恩大夫，他把宝贵的生命献给了贫困的、受压迫的中国人民。今天，这种伟大的精神仍然值得我们继承和发扬。

他还表示：医学科学发展迅猛，我们要努力学习，包括学好英语，引进先进科学成果，努力培养学生调查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最后，他提醒大家，团结协作才有力量。他说：“难道你们不认为，有了良好的合作，我们就能取得更大的成绩吗？”

1999年7月，杨光瑜和杨光理分别从英国、加拿大回来，与杨光曦一起，去履行母亲的遗愿。

张君儒是两年前病逝的。遵照她的遗愿，儿女要将她的骨灰撒在她的故乡璧山她出生的小镇的那条小河里。

杨振华不能去璧山。那天午后，他独坐家中，他完全想象得到，那盒骨灰放在祖坟前祭奠时，自己的儿女、老家的亲友会讲些什么。

当儿女走向母亲故乡的小河边时，只见河边绿树成荫，野花盛开。那清亮的河水，曾照亮了张君儒和她童年玩伴的笑脸。

一把一把的馨香花瓣和着骨灰撒向了小河，平静的河面泛起了一圈圈涟漪。此时，杨振华耳边似乎响起了音乐之声。

1939年底，寒风刺骨，细雨霏霏。突患伤寒症的张君儒，躺在仁济女医院的病床上，浑身烧得滚烫，守护在床前的杨振华忧心如焚。入夜之后，张君儒体温降了下来。病友们说：“今天洋人过平安夜，又是唱又是跳，平安夜嘛平平安安，我们也应该高兴高兴嘛。”

杨振华看张君儒露出了笑容，便抱起早已经备好的夏威夷吉他说：“我给你们唱一曲吧。”

二十八岁的杨振华轻轻拨动着琴弦，悠扬的吉他声和深情的歌声在病房响起，那是舒伯特著名的《小夜曲》：“我的歌声穿过黑夜，向你轻轻飞去……”

那吉他声，那歌声，回荡了六十年。

杨振华知道，一生的伴侣先走了，锦江河畔，瑰丽的晚霞在缓缓落下。在黑夜降临之前，应当对这个世界说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