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一生中最快乐的一天

1945年8月21日，起床号吹响之时，曹振家和张国和已喝下三杯咖啡，精神焕发地走出宿舍。啊，天气真好，晴空万里，一碧如洗。

早餐后，他们随王耀武将军再次去看了看受降会场，并合影留念。这时，武汉方面传来消息：日本降使今井武夫的座机，正向湖南飞来。

九点整，由中、美飞行员驾驶的三架P-51战斗机“野马”已飞向常德上空，发现了洞庭湖上空西北方向的日机。这是一架由九七式双引擎运输机改装的侵华日军总司令冈村宁次的专机，浅绿色的油漆已经剥落，而且弹痕累累。飞机载着八人，一副疲惫相，慢吞吞飞来。三架“野马”战机，轻松爬升，盘旋在它的上方，引导着它越过雪峰山，直飞芷江机场。

机场上的五千多军民已引颈而望多时。十一点十分，三架威风凛凛的“野马”战机“押送”着日本专机终于出现在天边。专机下降后围绕着机场低飞了三圈，以示敬意。十一点十五分，中国飞行员驾驶的战机首先着陆于主跑道，接着是日本专机，再接是另外两架战机。

当中、美飞行员打开舱门，走下飞机时，人们手捧鲜花，潮水般地涌了上去，镁光灯不断闪烁，一片欢声雷动。

而日本专机按指挥台的命令，绕场滑行一周，驶向了指定地点。

十一点二十五分，日机打开舱门，首先走下飞机的是今井武夫。他表情悲戚，面色如土，向着中国国旗敬了军礼。

宪兵的吉普车队，将今井武夫一行八人和他们的全部行李载往空军总站宿舍。长约两公里的公路两旁，已站满中国军民。一路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有人伸出手指，做出象征胜利的“V”形手势；有人举着拳头怒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审判日本战犯！”今井武夫一行，个个汗流如注，脸色惨白。

芷江受降仪式，在当天下午三点正式举行。

受降会场，设在一栋结构简洁的西式平房里。会场正前方的墙壁上挂着孙中山像和“天下为公”的横联以及“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的条幅。孙中山像下面，摆放着一张长条桌，长条桌前面摆放着一张小长条桌，桌上均铺着洁白的桌布。长条桌上方是中国陆军总司令部参谋长萧毅肃中将、副参谋长冷欣中将及美军作战司令部参谋长柏德诺准将的座位，右方是翻译王武上校的座位。小长条桌下方是三名日本投降代表的座位，左方是一名翻译的座位。大小长条桌两侧和小长条桌后面，是军方代表、中外来宾、新闻记者和翻译员的座位。西墙悬挂着一座大钟，为会议报时。

曹振家、张国和参与了会场布置。上级多次派人来检查，认为会场布置得严肃、简朴、实用，对此表示满意。

下午三点整，中方参加受降仪式的代表步入会场。萧毅肃向新闻记者和中方参会人员宣布了会场纪律。

坐在王耀武身后的曹振家、张国和感到非常满意，这个位置，完全能听见中日双方的对话。

下午三点四十分，在冷峻肃杀的气氛中，日军代表今井武夫、桥岛芳雄、前川国雄以及翻译木村辰男四人，身穿军服，足蹬马靴，走到会场门口，立即停步。

萧毅肃大声命令：“请日方代表进来！”今井武夫一行四人进入会场，走到桌前，脱帽，立正，向萧毅肃、冷欣、柏德诺鞠躬。萧毅肃等三人未站起，只是点头答礼。

今井武夫一行鞠躬的那一瞬间，曹振家忽觉鼻子发酸，眼睛模糊起来，冥冥之中仿佛有个声音在说：“终于，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是啊，漫长的十四年，中国在血与火中抗争，付出了两千多万人的生命的惨痛代价，才赢得日军降将这弯腰的一鞠躬啊！

中日双方代表亮明身份之后，桥岛芳雄起立，鞠躬，双臂伸直，恭恭敬敬地交出了最重要的投降文件——日军在我国的兵力分布图。

接着，萧毅肃将中国陆军总司令何应钦给冈村宁次的“第一号备忘录”交给日方，宣布总司令将接受日本陆海空三军的投降等多项事宜。备忘录的内容，用中文、英文、日文三种语言宣读。

今井武夫用桌上预先摆放好的毛笔，在“收取证”上签名，并盖好章，表示已收到备忘录，将转呈冈村宁次，接受指令，在各战区和南京，完成全部投降仪式。

下午四点五十分，日本降使起身鞠躬，退出会场。

一直在侧厅的何应钦总司令现身了。他听取了萧毅肃汇报受降会的情况，并验看了日军在我国的兵力分布图。会场上一片欢腾。

此时，东方天空出现了一道彩虹，为这一天做了特殊的脚注。

当晚，美军柏德诺准将宴请何应钦和中国将军们，他特地转到王耀武将军的餐桌前，举杯祝福，对这位湘西会战的功臣深表敬意。曹振家纯熟的口译，语调带着幽默感，让柏德诺直拍曹振家的肩膀：“非常棒，非常棒！”他又说：“这真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一天！”

回到宿舍，不知灌了多少酒的曹振家与张国和已经醉眼蒙眬，口中还念叨着：“It was truly the happiest day of my lif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