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南京上空的孤鹰

乐以琴写完《我的自传》已近凌晨。一弯冷月，几颗疏星，在云团中时隐时现，有枪炮声从远处传来。

他将“我的自传”，还有这两年珍藏的照片，一并交给地勤的战友。应该交代的事，他早就一一做了交代。

仰望云天，他默默地说：“高志航大队长，我来了！”

十天前，11月21日，高志航在周家口机场，安排新购买的苏联造伊-16战机飞往南京，不想这一情报被日军破译，九架日本轰炸机突然出现在机场上空，投下大量炸弹，高志航还未来得及打开机舱门，炸弹就在身后爆炸。中国最优秀的飞行教官，中国空军“四大天王”之首，倒在血泊之中……噩耗传来，乐以琴浑身颤抖，难以自持，大哭一场。可以说，他一生也没有这样哭过。

“八一四”和“八一五”大捷之后，又有多少兄弟为国捐躯？

8月17日，阎海文与战友驾着六架战机，挂满炸弹，直飞虹口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让罪恶的巢穴陷入火海。返航时，阎海文的战机被日寇高射炮击中坠落，阎海文跳伞，因风向缘故，飘向了敌军阵地。日寇四面围来，妄图活捉他。他举枪射敌，高喊着：“中国没有被俘虏的空军！”并将最后一颗子弹射进了自己的太阳穴。

二十一岁的阎海文视死如归，连日寇也深为佩服，厚加殓葬并为之立碑。

8月19日，沈崇诲与战友驾机飞往长江口外，执行对海上敌舰的轰炸任务。沈崇诲的座机由于突然发生故障，不得不脱队飞行。返航时他发现白龙港有敌舰数艘，便驾机对准敌舰俯冲而下。飞机如一枚巨型炸弹，直撞甲板，随着一声震天巨响，飞机与日舰同归于尽。

高志航、阎海文、沈崇诲……他们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他们永远活在乐以琴的心中。

这是1937年12月3日，南京城已经陷入日军的层层包围之中。数十架日寇飞机飞过空中，一番番狂轰滥炸，耀武扬威地宣告南京的天空已经被占领。

突然，一架中国空军伊-16战机升空，直扑日寇机群而来。

先是一对三，接着是一对六，日机的编队被打散了，只想将这架伊-16团团围住，却一次次被玩得团团转。慌乱之中，两架日机险些相撞。

南京的上空，乐以琴进行了生命中最精彩的飞行表演！

乐以琴正玩得兴起，忽见红灯闪烁，燃油即将告罄。那一瞬间，埋伏于上方的日机击中了乐以琴的座机。

顿时，一团火焰散开，眼前浓烟滚滚，飞机迅速下坠。乐以琴想起9月的那一次经历：“2204”被击中后，他从四千米高空跳出飞机，拉开了降落伞，凶残的日寇不顾国际公约，不断向失去战斗力的自己开枪射击。

此刻，他一跃而下，决定延迟开伞，不让罪恶的子弹碰着自己的躯体——也许，他离地面太近了，来不及张开伞；也许，他的降落伞出了故障；也许，他已经负伤，手脚不灵便……

乐以琴坠落之处，是南京最美的栖霞山。

那一刻，漫天红叶飘零，如血雨纷飞。

那一刻，乐以琴若一息尚存，他会听到热辣辣的川剧锣鼓为他送别：“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