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1929年，初中毕业后的乐以琴来到成都，就读于华西协合中学。

这时，乐以琴的二叔乐和济在华西协合大学当校监，二哥乐以箎、二姐乐以成在华西协合大学上学。在芦山，乐家经营的店铺常受到地方的勒索却无力反抗，乐和洲索性将生意移往成都。所以，乐以琴在成都有亲人相伴，更是逍遥自在。

华西协合中学又称华西协中，创办于1908年，坐落于华西后坝，曾用名“华西协合预备学堂”，先后有外籍人士陶维新、罗成锦和本地名人杨少荃、吴先忧任校长。学校的历届校长均比较开明，提倡独立的思想、自由的精神。学生们竞选学生会干部，发表竞选演说，举行辩论会，真是热闹非凡。华西协中还被誉为“民主的摇篮”。抗战以来，蒋介石就指示，全国高中生搞军训，要求束皮带、打绑腿，男生要剃光头。华西协中居然掀起“护发运动”，拒不执行。校长吴先忧说：“硬性规定剃光头，是搞形式主义，有损人格，我协中不宜提倡。”有人将此事报告了蒋介石，气得蒋介石破口大骂。

身体健壮、喜爱体育运动的乐以琴，在华西协中赢得了“球王”“短跑王”等称号，八百米跑还打破了当时的四川省纪录，直到他牺牲的1937年，都没有人打破这一纪录。

乐和洲曾与陈嘉庚合作在成都开了一家四川橡胶公司，公司就位于成都第一街——春熙路。橡胶公司的胶鞋店，与春熙大舞台相邻。为躲避地痞流氓的纠缠，剧场老板与乐和洲商量，想请胶鞋店开一道侧门，以便女演员借道安全撤离。乐和洲欣然允诺，于是剧场老板给了乐和洲一面铜牌，凭此可以免费看戏。这面铜牌，乐和洲顺手就给了乐以琴，为他洞开了一片历史的天空。

胡冶钧是乐以琴的同学加表亲。他在回忆录中特别说道，乐以琴是个川剧迷，喜欢武戏《三岔口》《战吕布》，喜欢喜剧《做文章》《柜中缘》，而最让乐以琴看得入迷的是文天祥、岳飞、诸葛亮的戏，每每说到戏中的英雄人物，便滔滔不绝。

《柴市节》是川剧里著名的折子戏，再现了文天祥慷慨赴死、震天撼地的英雄形象。高亢激昂的川剧锣鼓一响起，就让乐以琴面红心跳。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瘦骨嶙峋的文天祥，衣衫褴褛，难掩一身浩然正气，他踉踉跄跄，走向刑场，终于站稳脚跟，像一尊雕像，伫立在舞台中央。顿时，全场掌声雷动。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文天祥的千古绝句，随着高亢的演唱，仿佛融入乐以琴的血脉之中，让他浑身热血沸腾，禁不住热泪盈眶。

碧血喷洒柴市口，顿时天昏地暗，狂风大作，文天祥的灵位竟腾空徘徊，高悬天上！曾亲自出面劝降，又暗中监斩的元世祖，惊骇得面色如土，直到他承应将柴市口改为教忠坊，文天祥的灵位才落在祭坛之上。戏剧的结尾虽属虚构，却表达了千万观众的强烈愿望。

一场好戏，会让乐以琴沉浸多日。川剧看多了，就会上瘾。《风波亭》里的岳飞，《空城计》里的诸葛亮，那些忠臣良将的形象，在乐以琴心中已栩栩如生。

乐以琴曾与同学们多次谈论诸葛亮的雄才大略和人生格局。

有同学说：“诸葛亮最伟大的是具有大智慧、大眼光，在高卧隆中时，就能将天下大势分析得非常透彻，提出了三分天下的战略。”还有同学说：“诸葛亮最伟大的是政治品质高尚，使得刘备在临死前能举国托孤于他，放心而去。”

接着，同学们又热议诸葛亮“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在曹魏已经雄霸中原，无论是经济实力还是军事实力均胜于蜀国之时，他亲自率兵“六出祁山”，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息。这是他特别令人感佩之处。《论语·宪问》里有一句名言，叫“知其不可而为之”。明末清初的张岱，在《四书遇》中说：“不知不可为而为之，愚人也；知其不可为而不为，贤人也；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圣人也。”

华西协中的乐以琴，已经懂得了“圣人的境界”，那就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