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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四、童谣与志德堂

九十四、童谣与志德堂

书名:枫落华西坝作者名:谭楷本章字数:2903更新时间:2024-05-28 14:57:39

采访手记

受访者:向素珍,“加拿大老照片项目组”负责人。

贝尔,钟善学的儿子。

云达乐、云达乐夫人莉芝,云从龙的儿子、儿媳。

文忠志,文幼章的儿子。

黄玛丽,启尔德的外孙女。

陆瑛惠,陆德礼的女儿。

八十年了!

这是坚持了八十年的“校友会”,延续了四代人。

从1936年开始,启真道、黄思礼、云从龙等曾在华西坝工作过的校友,就约定在每年10月第三周的周六,在多伦多一家中国餐馆聚会。他们说成都话,熟练地使用筷子,吃着辣味十足、香气扑鼻的川菜,笑语不断地摆着四川的老龙门阵。

这样的聚会,随着1950年华西加拿大学校的学子们回国,成了一年一度的”CS聚会”,一直办到今天。

1909年,为方便华西协合大学的外籍教职工及川内基督教传教士子女们上学而创办了一所全日制学校——加拿大学校,老一辈的成都人习惯叫它“弟弟学校”,全名Canadian School,缩写CS.CS的学生,被称为”CS孩子”。

如今,"CS孩子”已从青春少年变为鹤发老人。年纪最大的一百零二岁,最小的也有七十二岁。他们却一天也没有忘记过中国,没有忘记过四川、成都,没有忘记留下童年欢歌笑语的华西加拿大学校。

由于有当地的中国留学生参与,"CS聚会”近几年越来越红火,每次都有二百余人参加。

2015年,中国中央电视台和四川电视台摄制组到多伦多拍摄专题片《百年相遇》;2016年,“加拿大老照片项目组”举办《加拿大人在中国》的摄影展,更推动”CS聚会”成为中加民间交流的友谊盛会。

1915年奠基的“弟弟学校”,后称第七教学楼,一直是华西卫生学院办公楼,“CS孩子”贝尔、文忠志、云达乐、黄玛丽、陆瑛惠讲起他们的母校,有摆不完的家乡龙门阵。

九十三岁的贝尔来到成都,是冒着很大的风险的。首先,他的高龄让航空公司都有点紧张;其次,旅程太长,从多伦多飞成都要经北京中转,即十四个小时加上三个小时,令人疲惫不堪!偏偏又遇上北京雾霾天气机场关闭,只好飞到乌鲁木齐,又从乌鲁木齐转飞上海,从上海再飞成都,前后飞了四十四个小时,好一番折腾,才让他回到亲爱的母校,重温少年之梦。

2017年11月初,原华西加拿大学校旧址,现华西公共卫生学院所在地,利用一二楼过道墙壁和三楼空房间,在以向素珍为首的“加拿大老照片项目组”的全力帮助下,布置了永久性的“华西加拿大学校陈列馆”,贝尔与十六名”CS孩子”应邀来到成都,参加开幕式。

贝尔出生于成都,在华西加拿大学校读到高中。近八十年过去了,这栋楼经过了1976年的松潘、平武大地震,2008年的汶川大地震依然“健在”。经过一番修旧如旧,让”CS孩子”一眼就认出它来。贝尔还牢牢记着,上了台阶,往右拐第一间是校长室。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让兴奋得喧嚷的众校友小声点,放轻脚步,别惊动了校长。

当大家都在争相秀一把四川话的时候,贝尔也背了一首儿歌。

校友们听不懂,所有的中国人也竟然听得云里雾里。这是什么方言?太奇怪了!请他一字一句慢慢念,才晓得他背的这首儿歌是:

老公鸡,老公鸡,

张开翅膀啪、啪、啪;

不怕,不怕,就不怕,

不怕跟它打一架!

原来,贝尔的保姆是荣县人,教他的是荣县方言。近百年来,方言变化也很大。三天之后我陪他到了荣县,连当地的年轻人也听不太明白贝尔背诵的“荣县儿歌”。

黄玛丽说起保姆李大娘,陈大卫说起厨师彭叔,都非常亲切。“洋娃娃”们一出生,就处于“中国语境”中,他们的第一语言是中文,英语反而成了“外语”。

他们在箩筐、背篓、竹制的“椅轿轿”、木制的“摇摇车”里渐渐长大;他们跟中国娃娃一起做游戏、玩泥巴、捉迷藏;从嗷嗷待哺到蹒跚学步,朝夕相伴的“大娘”是他们另一意义上的“母亲”。中国母亲的淳朴善良和深深的爱,让他们终生难忘。

童谣唱完了,孩子们上学的问题尖锐地摆在父母面前。有两种选择:一是将孩子们送回加拿大读书,这就意味着他们将与子女长期分离;二是在华西坝办一所子弟学校,让孩子们就近上学。

1908年秋天,教会总理事会派女教师Lela A.Ker前往四川。Ker于1909年3月5日到达成都。

1909年3月9日,加拿大学校在成都四圣祠街一座平房正式开学,共有五个学生:四个加拿大人,一个美国人。这五人包括后来成为著名国际和平主义战士、中国人民好朋友的文幼章。学校只招收十二岁以下的孩子入学。Lela A.Ker成为第一任校长。

1915年12月17日,加拿大学校新校址在华西协合大学校园内奠基,一栋风格典雅的三层教学楼耸立在校中路,面对一广场。大楼中间是宽大的扇形阶梯,阶梯连接大门、走廊。一楼、二楼、三楼教室宽大,采光很好。

1918年,新学校主体大楼竣工,此时已经有近一百名在册的学生。

这栋大楼,在四川大学与华西医科大学合并时,取了一个中文名叫“志德堂”。

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此楼被命名为第七教学楼,成为四川医学院公共卫生系办公和教学所在地。在欢迎”CS孩子”归来的盛会上,学院的曾诚书记说:“我在这栋楼上读书,毕业后留校,前后守了几十年,对它很有感情。它是一座承载着丰厚历史内涵的建筑。”

曾诚的话,提醒我翻开华西公共卫生学院的院史。

华西公共卫生学院是中国最著名的公共卫生学院之一,历史可追溯到1914年在“华西协合大学医学院”建立的公共卫生学课程组,1936年发展为公共卫生学系,1951年更名为“国立华西大学公共卫生学系”,后于1986年成立“华西医科大学公共卫生学院”。它为中国的预防医学、公共卫生事业、医学管理培养了大批人才。

特别令人景仰的是陈志潜教授。

陈志潜是中国公共卫生学的开山鼻祖,1929年毕业于北京协和医学院,后赴哈佛大学攻读公共卫生学。20世纪30年代,他任陶行知、晏阳初创建的南京晓庄农村卫生示范项目主任、河北定县平民教育促进会农村建设实验区卫生教育部主任。他在河北定县积极推行他首创的“农村三级医学卫生保健网”,又称“定县模式”,即村设保健员、区设保健所、县设保健院,从上到下培训、指导,从下到上分层解决群众的健康保健问题,以提高农村防病治病能力。他的首创,引起了国际上广泛的关注。半个世纪之后,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给予了极高的评价,认为陈志潜的理论“不仅适用于低收入国家,也适用于欧洲较为发达的国家”。

陈志潜于抗战时期在成都任中央大学医学院和华西协合大学医学院教授,1957年被错划为“右派”分子,使他的“三级医学卫生保健网”的建设受阻。直到改革开放之后,陈氏理论的价值才被重新认识。

2016年,我在加拿大密西沙加市采访杨济灵的孙子凯文时,凯文说道:“华西有一位世界名人陈志潜,他创立了‘三级医学卫生保健网’。这一方面,中国比加拿大早了好多年,我们现在的保健体系就是按陈氏理论布局的。”

凯文的赞扬,令我有些感伤。在成都,最拥堵的是华西医院周边的街道。一大清早,就是人山人海,挤得人火气冲天、嗓子冒烟。华西医院太牛了,连伤风感冒也要去华西看医生才放心。如果我们早就有健全的“三级医学卫生保健网”,何至于此?

正如我们以“人口问题”所带来的负面效应来纪念马寅初,我们以高档医院每天没完没了的拥挤来纪念陈志潜。

参天大树总是比一般树木高出一头、早一些感知风云变幻。对于陈志潜这样一棵沉默的参天大树以及他推行的“三级医学卫生保健网”进行重新的认识与评价,标志着历史的进步。

志德堂不仅成了“华西加拿大学校陈列馆”,还将打造“陈志潜纪念室”。2015年,成都市人民政府给一百岁的志德堂挂上了汉白玉的“成都市历史建筑”标牌。

这栋楼,其文化内涵,就像汉白玉一样高贵、洁白、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