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邻居吕叔湘、张铨(1)
书名:枫落华西坝作者名:谭楷本章字数:1657更新时间:2024-05-28 14:57:34
采访手记
受访者:文宝瑛,杨佑之的学生,西南财经大学教授。
闻辂,闻宥的儿子,成都理工大学教授。
杨正予,杨佑之的女儿,西南财经大学校医院主任医师。
当我草拟了“大师云集华西坝”这个题目的时候,就在一片参天大树中找不着北,哪条小径能让我登高望远,看到大师云集的全貌?抗战期间,在华西坝庄严的钟声中,大师们教书育人,留下了太多的故事。
老友彭邦本说:“写史学大师顾颉刚吧,他在成都完成了一生中最重要的著作,在史学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足迹。”
老友袁庭栋说:“写钱穆吧,这位史学大师,在华西坝留下了许多故事,发人深思。”
老友何生说:“写戚寿南、董秉奇、侯宝璋吧,他们在华西坝带出了一批优秀的学生,是令人景仰的医学泰斗。”
老友郭恒大说:“写启希贤创办的仁济女医院吧,它是华西的附属医院,我妈妈在那里当过助产士。1938年春天,她接生了一对龙凤胎,那女婴后来成了大名鼎鼎的作家琼瑶。”
思来想去,我只能写那栋我家曾住过的老房子,之前是闻宥、吕叔湘、杨佑之、何文俊等名教授住过的那栋小楼。
于是,我想起了杨四孃。杨四孃本名杨正予,她的父亲杨佑之,我叫杨爷爷,是我父亲的恩师。杨正予排行老四,我从小就叫她四孃。
杨四孃以中学女生的眼光,断断续续地给我讲了一些陈年旧事;闻宥的儿子闻辂,视同一楼长大的杨正予为姐姐,我曾请他俩摆有关成都和华西坝的“龙门阵”。这些“龙门阵”虽不能入正史,却是抗战期间中国文化巨擘鲜活的民间记忆,是华西坝历史中不可或缺的篇什。
2008年6月,经历了汶川大地震后的成都,笼罩在一片紧张的气氛之中。
中国语言学泰斗吕叔湘的女儿吕霞、中国经济学泰斗杨佑之的女儿杨正予——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在成都市小天竺街街口靠近口腔医院的一栋破旧小楼前徘徊,根据小楼的建筑形态和门窗式样,她俩断定,这就是抗战时期的教授楼,承载她俩少女时代记忆的老房子。
当年,吕叔湘、杨佑之两家人入住时,这还是崭新的一栋楼;如今,楼老了,人也老了。而且,周边已经打围,离彻底消失不远了。
杨正予和吕霞,竟相对无言,禁不住眼圈发红。
这栋两层的砖木结构的小楼,坐落在当年的天竺园内。
天竺园的街对面是浙蓉中学,西边是济川中学。上学和放学时,满街混杂着江浙口音和北方口音。抗战歌声不时从校园传来,震动着天竺园。中学生们唱得特别投入,特别激昂。这些十来岁的少年,已经饱尝到背井离乡的流亡之苦。
这天竺园邻街是开间很小的一楼一底的一排铺面房,杨正予还记得,当时刘昌永、罗宗赉、郭永文曾在那里住过。铺面房中间,开了一道黑漆大门,门洞很深。入门后是一条窄窄的路,东边是单身宿舍,西边是两栋呈“L”形布局的两层小楼。两栋楼前都是小花园,春天的迎春花,夏季的玫瑰花,冬天的蜡梅花,应季开放;几株苹果树,几丛绿芭蕉,点缀其间,赏心悦目。大院内还有一块大草坪,是孩子们放风筝、跳绳、做游戏的好去处。在房屋和花园之间的空地上,各家辟出几畦菜地,种些香葱、蒜苗、白菜、青菜、丝瓜、茄子,体现出“抗战特色”——因物价飞涨,自种一些蔬菜,总可以省一点开支。
毕竟六十多年过去了,天竺园被口腔医学大楼占得满满当当,只残存下这栋又老又矮的孤楼。
两位老人都说:“总算在拆除之前,看了它最后一眼!”
所幸,这栋小楼的历史价值被发现,在成都历史建筑保护专家团队、有关政府机关和口腔医院的通力合作下,在大铲车就要张开大铁嘴时,终于“虎口脱险”。如今,这栋楼房经过修葺,已作为成都市历史建筑挂牌保护起来。
杨正予还记得,东头楼下,是华西协合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临时办公地和所长闻宥的住宅。楼上住着该所研究员吕叔湘一家。
吕叔湘瘦削的脸上架着一副黑边眼镜,十分儒雅。学生形容他:“个子不高,人很清瘦,不多说话,却自带一种威仪。”这位留学英国归来的著名学者,待人谦和,常问起周边小孩子:“学习怎么样?跑警报,也不要趁机玩耍。想一想,能读上书是多不容易。”
吕家和杨家住在楼东西两头,吕霞和杨正予是“毛根儿朋友”,在华西后坝金陵大学附属中学驻蓉分班读书。上学放学,结伴而行;跑警报了,招呼所有邻居,朝华西后坝疏散。她俩在动荡的岁月里结下了深情厚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