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拥有“东方维纳斯”的博物馆
书名:枫落华西坝作者名:谭楷本章字数:1707更新时间:2024-05-28 14:57:29
走向陶瓷馆时,我们不由得放轻了脚步。
那些琳琅满目的宋代瓷器,实在太丰富了。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减租退押那一年,大量的珍贵瓷器、文物、字画涌入市场,时任博物馆馆长的闻宥,立即请示上级,希望出手收购。汇报至西南军政委员会,经管文教的楚图南批准,拨下一笔经费,用于抢救从市面上流失的最有价值的文物。闻宥还请徐中舒、冯汉骥、杨啸谷一起来参加鉴定。如今馆藏的汉画像砖、极品宋瓷、印章、鼻烟壶、刺绣品,都是那时收购的。
走到石窟馆,不禁驻足伫立。
又见“镇馆之宝“——”东方维纳斯”。这是我有限的阅历中所见到的最美的菩萨。
一束柔柔的光照着她的宝冠、发髻、璎珞、环佩,煞是妙相庄严,一种庙堂的圣洁感把心镇住了。细细一看,却又觉得她刚唱了一首歌,或刚说完一段笑话,突然屏住呼吸,抿嘴噤声——那是“口含朱丹”的性感的嘴唇,精细的唇线美到了极致。她的眼睛半睁着,目光下探,流露出悲天悯人的善心。再看她细腻的肌肤、匀称的身材,真感觉到她就是生活中能碰见的,典型的成都平原的窈窕淑女。真该千叩万谢唐代的无名石匠。他是米开朗琪罗级别的大师,留下了这样一位善解人意的菩萨,这样一尊能触摸到体温的石像。一千多年了,还让我们震撼于她的美丽。
只可惜的是,菩萨失去了双臂。
1955年4月29日,郭沫若来博物馆时,曾在这尊菩萨面前伫立良久。望着菩萨,点头一笑:“哦,中国的维纳斯。”
面对“镇馆之宝”,成恩元的故事令人回味。
1947年,四川发生特大洪灾,6月间邛崃城的西河冲垮了河堤,形成了新的大河湾。洪水退去后,在河滩上竟出现了一些大小不等的佛教石刻残片。消息传到了华西协合大学博物馆,馆长葛维汉便派成恩元去邛崃考察。
说到成恩元,可以说:“上帝考验他,学业三次被中断。”——1938年考入燕京大学历史系,师从裴文中学习考古,他是裴先生首开史前考古课的第一位学生,也是唯一一名在籍学生。本科临近毕业,太平洋战争爆发,燕京大学南迁,成恩元辗转来到华西坝,以优异成绩完成本科学业后,又考入了燕京大学研究院考古部,师从郑德坤,又成了郑先生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考古、博物馆研究生,在考古学方面受到最完备最严格的训练。研究生尚未读完,得知远在沦陷区的母亲病逝,八天之后,唯一的亲哥哥冻饿而逝,他悲愤难当。当时,日寇已打下独山,成恩元毅然报名参加了青年军,慷慨奔赴前线。抗战胜利复员后,经导师郑德坤申请调回华西协合大学博物馆,接替考古工作。1949年考取了LIBCCC留美奖学金,被哈佛大学录取,准备读博,却未能成行。但是,上帝给了他最高奖赏——1947年至1948年间,他五次赴邛崃,在河滩上发掘,采集到包括“东方维纳斯”在内的二百五十件唐代佛教石刻文物,发现并考证了龙兴寺这一唐代大型佛寺的名称、规模以及其与密宗的关系、毁灭的原因等,撰写了《邛崃唐龙兴寺院石刻发掘初步报告》。这是20世纪40年代末期我国考古工作者独自开展的考古工作高水平的代表作。
那时,从成都到邛崃,至少得走两整天,运输工具是黄包车。“东方维纳斯”和这批唐代佛教文物就是用黄包车从邛崃拉到华西坝来的。
成恩元的妻子易遵琼还记得,那是春节前的一个深夜,成恩元两腿泥浆,一身冰凉从邛崃赶回家中。他给家中带回来两捆青冈柴。妻子问:“要过年了,你不带年货,带两捆柴干什么?”成恩元傻了眼:“啊,要过年了?我怎么就搞忘了——要过年了!”从此,背柴回家过年,成了全家几十年的经典笑话。
我与易艾迪走出四川大学博物馆,艳阳下的锦江,波澜不惊。左边是九眼桥,右边是望江楼,都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易艾迪说:“1948年,就在这里,有个小码头,家父成恩元把葛维汉一家人送上木船。他们从这里到乐山、重庆,再经汉口、上海回国。”
19世纪以来,西方传教士大都从这条水路来到成都。葛维汉又沿着这条水路回去,一挥手就是永别。
是啊,就是这条锦江,“一行白鹭上青天”的景物依然,而那些历史人物早已远去。此时此刻,想起那部宣示神秘文化的纪录片《众神之车》。片中解释古老的玛雅人为何要修金字塔,因为玛雅人认为:
这个世界怕时间,而时间怕金字塔。
从1914年开始,戴谦和、葛维汉、郑德坤、闻宥、冯汉骥、成恩元、童恩正等,还有许多默默无闻做出奉献的中外人士,都在不断地修建这座“金字塔”,这就是今天屹立在锦江之滨的四川大学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