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米玉士的1939年

1937年的“卢沟桥事变”改变了中国，也改变了华西坝。这一年，中央大学医学院、金陵大学、金陵女子文理学院、齐鲁大学先后迁往华西坝；这一年，报考华西协合大学理学院制药系的考生陡增，当年收生二十二人，相比1934年至1937年之间一共毕业的十五人，简直是一大步的前进。这让米玉士喜出望外，又感到责任重大。

战争，让人直接想到人的安危。救治前线下来的伤病员需要药品，大后方的平民百姓也需要药品，日寇对中国的全面封锁让西药价格一路飙升。此时，人们才感觉到米玉士几年前为建立制药系、创办制药厂的奔走呼号对坚持抗战的中国，具有何等重要的意义！

整天忙碌的米玉士，没有料到“喜从天降”。

这一天，是1939年2月16日，远在英国伦敦白金汉宫的英国国王和王后致电米玉士的母亲，祝贺她的一百岁生日。

玛格丽特·默兹女士：

国王和王后听说你即将庆祝一百岁生日，非常高兴向你送上最诚挚的祝福。

在此之前，米玉士的母亲还收到了寄自重庆的信，英文书写极其流利、潇洒，估计是由宋美龄手书的。

默兹女士，伟大的女性，今天我要表达我的敬意，请接受我的祝福。祝你寿延千年，百岁诞辰只不过一年耳。

蒋介石委员长及其夫人

这让米玉士激动不已。英中两国国家元首的祝寿信，对于百岁老人来说是崇高的荣耀，对于主持华西药业的米玉士，更是鼓舞与鞭策。没过几天，他收到了蒋介石亲自批示拨发的用于药业开发的两万银圆。

这一年，米玉士已经五十九岁了。他深感事务繁杂，精力不济。中央大学、金陵大学等大学内迁，让众多的中华英才云集华西坝。经李珩推荐，应中英庚款讲座之聘，三十九岁的汤腾汉教授，就任华西协合大学制药系系主任。

汤腾汉，曾留学德国柏林大学，专攻药物化学，获理学博士学位。回国后被聘为山东大学教授兼化学系系主任，1936年任山东大学理学院院长。他既有丰富的教学经验，又熟知制药业。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1939年，为了适应发展的需要，制药系成立了药物研究部、教学和训练部，1940年又创办了实验药厂，基本形成了融教学、科研、生产为一体的教育模式。后来，制药系改为药学系，报考者非常踊跃，成为理学院第一大系。

米玉士深知，办制药系，投资相当大。没有经费，空中不会掉药片。1938年，他曾回到加拿大，经过多方努力，收到十四家制药公司的捐款。1939年，他和夫人带着小儿子乔治回到中国，为继续募集捐款四处活动，而教学任务一点也没有减轻。

尖厉的警报声突然响起。这是1939年6月11日黄昏，二十七架日寇飞机轰炸成都。米玉士、埃德娜和乔治也随着奔跑的队伍，穿过华西后坝，朝乡下一路狂奔。顷刻间，日寇轰炸机掠过闹市区，在春熙路、盐市口一带扔下数十枚炸弹。顿时火光冲天，浓烟腾空，血尸横陈，哭声盈耳。接着，轰炸机又低低地飞过华西坝，投下数枚炸弹，将一座教学楼和一大片民房变成火海。

米玉士听见爆炸声越来越近，轰炸机嗡嗡的引擎声震痛了耳膜。真是太猖狂了，飞机竟然贴着屋脊和树梢飞。空气在燃烧，焦煳味令人窒息。这就是日本天皇下令的“无差别轰炸”，完全是对无辜平民的血腥屠杀！

当米玉士气喘吁吁地回到华西坝时，有学生跑来报告：

“二年级女生黄孝逴，作为一名救护队员，不顾一切奔向集合地点，被弹片击中后脑，灼热的气浪将她推倒在路旁，当即牺牲。”

米玉士瞪大了眼睛，愣住了：“上帝啊！我的学生——黄孝逴，牺牲了？可是，她才二十三岁啊……”

“当——当——当——”华西坝的钟声，变得沉重而悲怆。

五大学共同在事务所礼堂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校长室布置成了灵堂，战时服务团的团员点燃了蜡烛，黄孝逴静静地躺在一片摇曳的烛光之中。吊唁的人们静静走过她的身旁，含泪缅怀她短暂而闪光的一生。

黄孝逴的父亲黄默涵，早年留学日本，曾师从章太炎，辛亥革命后，参与反帝制活动。1935年，举家迁入四川，黄默涵受聘为省法制办主任。黄孝逴由上海建国中学转入成都建国中学，1937年考入华西协合大学制药系。

一入校，她便积极参加抗日救亡运动，成为“华西学生救亡剧团”最为活跃的成员之一。这年冬天，她和同学们响应李公朴先生的倡议，买来棉布、棉花，为前方战士制作冬装。1939年初，她参加了献金活动，从春熙路到祠堂街，留下了她匆忙的足迹。2月，五大学成立了空袭救护队，黄孝逴报名后被编入第二中队，参加了各种培训，随时做好救死扶伤的准备。

刚刚出发，她就倒在血泊之中。

这一天，米玉士泪流满面，向黄孝逴告别，后又在女生院那座为悼念黄孝逴的大花台前久久肃立。面对教育部的嘉奖状，他哽咽着，没有发表任何讲话。

米玉士深信，比语言更有力的是行动。

他要更精心地培养中国的药学家，要生产出更多更好的药品。

大女儿玛格丽特来信询问，听说成都很不安全，很多朋友都劝她别来中国。米玉士回答说：“别害怕，快来吧！”

1939年，大女儿和女婿，远涉重洋，冒着敌人的炮火，双双来到华西坝。他们分别在学校和医院任职，并生儿育女。在中华民族最危险的时候，米玉士一家三代人，与受苦受难的中国同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