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杨济灵的大嗓门在吼

是哪一天，莫尔思开始意识到“危机，就是机会”的？

1926年9月5日，万县的炮声让洋医生们痛心疾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中外之间的信任，被英军的大炮轰得七零八落。华西坝的工人们已经罢工两周，学生们纷纷离开，莫尔思走过空荡荡的教室，心中有道不尽的苦衷。

走进学生宿舍，有的学生正在打包，有的正准备走。见到莫尔思院长来了，学生们怯生生地问道：“还上课吗？”

莫尔思笑容可掬，反问：“有谁宣布停课吗？只要有一个同学在校，我们就绝不会停课。”

也许是碍于院长的情面，准备走的犹豫不决，犹豫不决的决定留下。莫尔思问：“谁愿意跟我到医院去看一看？”

几个同学跟着莫尔思朝医院走去。

各个病房都空了。一位护士说，大家全都集中在一间大病房，准备“开会”。大病房里，有躺在床上的老病号，有拄着拐杖、缠着绷带的军人，还有病人家属以及医学院三、四、五年级的学生。几十个人挤在一起，都说是在等杨济灵主任来主持会议。

莫尔思一听，是杨济灵安排“开会”，便预感到“有戏”。

杨济灵是真正的“中国通”。“通”到什么地步？他的传奇故事中，最精彩的一节要数与土匪的“碰撞”。

前一年，杨济灵带领家人，与华西的几位外籍教师及其家人结伴去峨眉山度假，却掉了队，不得不在一家孤零零的幺店子住下。天亮时，突然听见外面一声枪响。老板吓得全身发抖：“土匪来了！”

杨济灵只带着一支手枪，这支手枪是他的朋友赠送给他的防身之物。他摸出了手抢，又放下，藏好。给老板交代了几句之后说：“你不要害怕，把门打开。”

身高体壮的杨济灵，毫无惧色地走到院坝中间，大喊道：“喂！——兄弟伙！——不要开枪！——”

那声音太洪亮了！就像一头雄狮，抖动着金色的鬃毛，仰天一吼，仿佛要把天空震成碎片。

几匹大山中回响：“喂！——兄弟伙！——不要开枪！——”

相信那几个土匪没有见过如此高大生猛、狮子般的洋人。

面对山野，杨济灵继续喊道：“这儿是峨眉山，普贤菩萨的道场。一开枪，要引来血光之灾，千万干不得哟，兄弟伙！我叫杨济灵！我是医生！你们都晓得，成都府、嘉定府都有洋人开的医院，给好多中国人医过病，接生过好多娃儿。你们都晓得，我们来中国，是来做善事的！我相信，各位讲义气的好汉，不得为难做善事的医生，请哥子些把枪放下哈！谢了，谢了！

“各位兄弟，今后你们各家各户，父老乡亲，有生疮害病的、有患疑难杂症的、有久病不起的，请到成都，请到嘉定——只要找到洋医院，只要报我的名字——杨济灵！只要说是杨济灵的兄弟伙，保证医院会好生接待，把各种病痛，一个个搞归一！”

这时，杨济灵一挥手，老板战战兢兢地走到院坝中间，向四方作揖鞠躬，并举起手中的钞票，晃了又晃。

杨济灵继续说：“我们一家人路过此地，惊动了各位，留下买路钱，请大家吃个茶、喝个酒、打个牙祭啥子的。我就不陪大家了。记到起，我是你们的朋友，我——叫——杨——济——灵——”

这时，院墙上有人影在晃：“好！谢了，不远送了！”

再说，这时莫尔思见杨济灵手捏几张字条，急匆匆走进大病房。吵吵嚷嚷的大病房立刻安静下来。

杨济灵讲话：“开个会，给大家商量点事。大家都晓得这几天外头发生的事。这里是几张请假条，有人向我请假。刚才有一位护士说，她接到了参加暴动的通知，还有同学接到罢课的通知。请问，还有人接到什么通知没有？”

有一位学生问：“杨济灵先生，这还需要通知吗？打倒帝国主义！为死难的同胞报仇！我们要罢课，我们要去游行！”

另一位同学问道：“万县死了那么多中国同胞，只有帝国主义才高兴！杨济灵先生，你怎么样，高兴了吧？”

杨济灵弓着腰，走到学生面前，学生退后了两步。杨济灵调侃道：“你看清楚了，我——是帝国主义吗？”

同学忙说：“我又没有说你是帝国主义。”

杨济灵又说：“我是加拿大人，你们听说过‘加帝国主义’没有？”

众人摇头，都说没听说过“加帝国主义”。

杨济灵哈哈大笑，大病房的气氛变得轻松了。

杨济灵说：“你们晓不晓得，学校的副校长、化学系系主任苏道璞教授在英国各地的演讲？你们知道不知道，我们通过各自的差会，向英国政府提出的批评？我们对中国人民非常了解，非常同情。这绝不是挂在口头上的，而是表现在行动上的！”

一位学生还在发难：“杨济灵先生，你的同情，我们咋个没看出来呢？”

一位护士立即说：“你天天都在外面活动，咋个看得到喃？你数一数，这几天少了几个护士，少了几位中国医生？哪个岗位缺人，杨主任就在哪里顶起。他已经熬了好几个通宵了！”

那位对杨济灵发难的同学，脸唰地红了。

杨济灵继续讲：“我知道，还有人，准备参加暴动的，准备游行罢工罢课的，都想走，我能批准你们走吗？我想问问你们，医院怎么办？病人怎么办？请别忘了，我们是做啥子的？我们是世界上最善良、最有爱心的白衣天使！”

这时，有个少年哭喊起来：“医生伯伯，护士孃孃，你们不能走啊，走了我的爷爷咋个办？才开了刀，还没拆线，求求你们了！”

有位受伤的军人也喊起来：“医生，不能扔下我们不管啊！”

有个白发奶奶下跪了：“医生啊，护士啊，我儿的病才有点好转，你们医院关了门，我儿咋个办啊？”

“不能走啊，不能走啊！”大病房炸开了锅。

那些要参加暴动的护士，要参加罢课的学生，被职业良心唤醒，第一次感到这个岗位是不能轻易离开的神圣的岗位。

《紫色云雾中的三个十字架》以简洁的文笔叙述了这次杨济灵召集的住院病人和护士、学生的“会议”。莫尔思写道：

医院的形势在二十四小时内恢复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