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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洋枪难挡怒海
书名:枫落华西坝作者名:谭楷本章字数:2745更新时间:2024-12-27 18:39:18
当时,启尔德在砸门声中已经知道,凭两支洋枪是无法抵挡咆哮的怒海的,赶紧带着两家人由小门逃进了诊所。这里有一座砖砌的药房,前面有高墙,大门挂着大铁锁。他们心慌意乱地躲藏在一堆木板下面,却被一个曾到医院治过病的中国人发现。“你们在这里是藏不住的,赶紧走吧!”他引领着启尔德和史蒂文森两家人走到大门旁,到了那里,发现嵌板破损,已成为野狗方便出入的狗洞。只花了一点力气,便将破损处扩大,两家人终于有了逃生之门。
不远处是东较场,有一座兵营。他们直奔兵营而去,却被驱赶。史蒂文森的妻子,用蹩脚的四川话请求兵爷们保护,却被兵爷飞起一脚踢翻在地,更吓得六神无主。
他们只得沿着城墙逃往内地会的外国人住处。
半夜之后,城市安静下来。
第二天,何忠义看到了赫斐秋修建的礼拜堂以及启尔德和史蒂文森的住所已被捣毁,门窗变成了一个个黑洞。衣服被褥、炊具餐具、生活用品被洗劫一空。书籍、文件等被撕碎,仪器被砸烂,碎片扔了一地。特别是那架从万里之外运来的风琴,被当成邪恶的箱子抬到大街中间给“开肠剖肚”,砸得稀烂。
一位官员来了,何忠义打开了紧闭的家门。这位官员搭上梯子趴在墙头上向四下望了望,对何忠义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宽慰的话,算是“视察了”。
四圣祠街上一阵哄乱,又拥来了大批民众。何忠义爬梯上墙探出头来,看见那位官员居然上了一乘小轿溜之大吉!
官方已经不管这事了,明摆着,把洋人交给愤怒的民众处置!
何忠义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有人指着墙头喊:“看,那里——洋鬼子!”何忠义知道自己被发现了,立即缩着头下了梯子。几块石头唰唰地砸向墙头,溅起一片墙土。
为什么四圣祠街又成了风暴的中心?
原来,官方勉强安抚了民众之后,有人钻进教堂,“发现”了一口大箱子,里面藏着一个痴呆的小孩,一问三不知。顿时,人声鼎沸,众口一词:这就是洋鬼子拐走的小孩,他已经被妖术迷惑,变成痴呆儿了。消息传遍成都,民众从四面八方拥向四圣祠街。
接着,民众发现一只盛满了准备用来制作樱桃酱的红樱桃的大玻璃瓶。这些红樱桃被误认是小孩子的眼珠。
看,这就是“眼珠”!“罪证”将民众彻底激怒了。
幸好何忠义一早就安排了妻子带着孩子去玉沙街女布道会暂避,他不等民众砸破前门,忙翻越后墙,藏在一间破屋里。他眼睁睁地看着杀红眼的民众在院子里一阵乱抢乱砸,然后将住宅点火焚烧。当浓浓的黑烟升起时,何忠义一阵心痛,这是刚建成还不到两个月的新房子啊!
5月29日上午十点,不仅是四圣祠街的基督教堂和天主教堂燃起了大火,陕西街、平安桥、玉沙街等所有的教堂连同教士们的住宅、诊所和学校都被大火吞噬。一时间,古城成都,火光冲天,浓烟滚滚,遮天蔽日,呛鼻的焦煳味在四处弥散。
再说,还未等到愤怒的民众拥向玉沙街女布道会,何忠义一家已翻墙逃走,邻居将他们护送到内地会。在内地会才待了两个小时,民众又拥过来。传教士和家属们能雇轿子的,迅速雇轿子逃走。何忠义和启尔德的家人翻过后墙,遇上一邻居,一再恳求加重金酬谢,邻居才答应收留他们两家人。
他们被安排在阴暗的平房里,一家人挤在一张小床上。放下蚊帐,恶臭扑鼻,燠热难挨。启尔德的儿子出生不到两个月,仿佛懂得此刻的处境是多么危险,热得汗水淋漓竟没有啼哭一声。
刺耳的喊杀声、打砸声近在咫尺,让启尔德夫妇大气都不敢出。找不到洋人泄愤的民众,开始追打无辜的教民,地痞流氓趁火打劫,成都成了恐怖之城。
蚊帐里是炼狱,分分秒秒都是煎熬。
启尔德不停地祈祷着。
第三天,有消息说,华阳县衙门成了外国人的集中地。启尔德一家偷偷从藏匿的地方出来,坐上轿子,转弯抹角,走最僻静的小巷,终于到了县衙门。而何忠义一家早一天被转移到一位姓范的医生家中。范医生又担心何忠义在去衙门的路上遭人截拦,便想了个办法。
盼望中的何忠义终于来了,他穿一身中国女装,头上还顶着一块红帕子——就这样穿街过巷,来到了县衙门。
最后一个来到县衙门的是脸上带伤的法国主教杜昂。他资深名重,拥有清廷钦赐三品顶戴,威严且高傲。全城大乱时,他居然稳坐天主堂,以为谁也不敢动他半根毫毛。孰料暴怒的民众根本不管他是谁,一砖头扔去,顿时半边脸满是血污。在一片喊杀声中,他不得不落荒而逃。
十八名传教士,十一个孩子,挤在县衙门的两间小屋里。没床没被褥,水和食品都非常有限。大家却因劫后余生而高兴,分享着各自的惊险经历。对于启尔德一家,相比在蚊帐中,至少现在可以呼吸得更顺畅一些。
衙门外,不断有民众结队前来“参观”。他们想看看传闻中挖孩子眼睛、烹食人肉的洋鬼子长得是什么样子。兵丁们只能连哄带轰:“去,去,去,洋人不在这里!”若无兵丁把守,民众早就冲进衙门了。
十天过后,有位官员露面了。他帮助传教士们弄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同时,让两名外国人去接受审问。审问的内容竟然是,那个木箱之中的孩子,是不是准备用来做人肉筵席的!
看来,竟连这位官员也相信,外国的传教士要吃人肉!
弄清了这个问题后,官员的态度转向温和。之后,他神秘兮兮地说:“有一秘密消息,你们不得外传,就是你们要准备好,午夜之时,一齐到东门码头,送你们离开成都。”
后来,何忠义才知道,有一位邮电局的职工,在5月28日夜里,冒险给英国驻重庆总领事发去电报,报告了四圣祠街发生的事情。重庆总领事立即转报给北京的英国大使馆。英国大使深感事态严重,第二天便要求晋见李鸿章。清政府不得不给四川总督刘秉璋发密电,要总督控制局势,保护洋人。如果没有朝廷密电,一向对洋人心怀敌意的刘秉璋肯定会煽动民众痛下杀手,闹出更大的事来。
午夜来临,成都沉入梦乡。官府安排好的数十乘轿子,将衙门内躲藏了十来天的传教士和家属们悉数接走。月光之下,轿夫们脚步轻快,七拐八弯,穿街过巷,一串黑影无声无息而去。只有几声狗吠为曾经雄心万丈的传教士们送行。
码头上有重兵把守。启尔德一行婉拒了兵丁继续护送,登上了小船。
小船太窄了,但逃出危险境地的心情还是愉悦的。江风阵阵吹来,一群群水鸟绕船翻飞,启尔德终于松了一口气:自由了!
浪里颠簸了十天,启尔德一行终于到了重庆。
种种迹象表明,重庆也并不安宁。启尔德跟何忠义、史蒂文森商量,决定去上海。重庆的朋友们再三劝阻,说涨大洪水了,过三峡是非常危险的。
一路风急浪高。斗大的漩涡,卷着破船板擦舷而过;不时有尸体在浪中沉浮,上演着长江天天再现的沉船悲剧。
到了上海,何忠义的妻子和史蒂文森的妻子都住进了医院。
混乱中,史蒂文森的双胞胎女儿之中的一个险些丢失,妻子受刺激太深,精神一直恍惚,一时难以康复。史蒂文森决计带家人回加拿大。
启尔德觉得万分遗憾,却又不得不尊重史蒂文森的选择。还是何忠义说出了启尔德的心里话:“总有一天,我们会在成都办一所大医院。史蒂文森却走了,未来的医院失去了一位最棒的五官科医生。”
老前辈赫斐秋给启尔德捎来了口信:“别气馁!我们正在向官府索赔,相信我们会盖出更高大、更漂亮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