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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车室(7)

候车室(7)

书名:在别处作者名:袁凌本章字数:2177更新时间:2024-05-25 18:38:16

李涛走后,傍晚邵洪波来了。邵洪波是我的高中同学,在这个县城的工商银行工作。大学期间,他在一个电子学院上学,有次我到他那里去,看到一件领口像是西装的外套,觉得好看,借着穿回来,还没有还回去,挂在床铺里边墙上,被谁拿烟头烧了一个洞,圆溜溜的,看得出来是故意的。我就不好意思还回去,后来有天我回宿舍,衣服不见了,舍友告诉我邵洪波取回去了。这是从那以后我们第一次见面。邵洪波一身黑色西装,和大学的样子似乎非常不同了,我才知道先前那件衣裳并不是真正的西装,也并不好看。那件衣服的下落,也就不再重要。邵洪波提到县城的一家卡拉OK,请我们去玩,这对于我和妻子也是第一次。我们到了卡拉OK,里面灯光幽暗,总在脸上流过来流过去,我和赵玲的脸也就变了很多种样子。几个沙发簇在一起,就是一桌,有很多桌,要唱歌的人拿着单子点,到了就上去唱,和后来包房式的卡拉OK不一样。服务员开场还要先介绍着客人,并且递来话筒,让各桌的人自我介绍,别桌的人会鼓掌。到我们这一桌,邵洪波站起来介绍说:“今晚荣幸地介绍我的高中同学袁凌,他是重点大学的高才生,路过我们这个小县城。”我似乎也听到了零星的鼓掌声,脸皮就像一个煤炉子一样从里面热起来。这时似乎才知道,在同学的心里,我的学校因与他的有那么大差距,而值得被如此看重。邵洪波点了一首粤语歌曲,是汽车站白天在放的,我有些吃惊他有这样浑厚的声音,和说话的声音很不同,似乎里面增入了很多力气。

我唱了一首王杰的歌曲,虽然看着那个出歌词进度的小电视,仍旧不是很熟练,不过这是第一次通过麦克风听见自己的声音。以前即使在高中的校庆联欢晚会上表演独唱,手里也没有话筒,要靠自身的嗓音撑满那个空旷的礼堂。我的声音也变了,更为浑厚,似乎并不完全真实,不像是人的嗓音,却又值得信服,这就是麦克风的作用吧!我第一次能够接近车站音箱里播放出来的声音,知道人生还有不同的场合,就像以后我第一次住标准间一样,很多事情似乎变得不相同。那天我们回去得很晚,邵洪波跟我聊到他在银行管电脑,财务流程都从他手上过,他还设计了一个程序。我约好下次去参观他的办公室。

这个约定没有实现,下一次路过岚皋时,给他打电话打不通。忽然听说邵洪波坐了牢,后来知道他并没有坐牢,只是丢了工作出去打工,再也不会回岚皋了。同学们说,是邵洪波的丈人害了他。他在工商银行管电脑,可以利用财务走账的流程,弄些小钱用,还能挪款子出来借给人收利息,到年终查账前还上。他的丈人在跑运输,就要他挪一笔大钱出来给自己进货,到年终结算前还上就行。邵洪波经不住丈人和媳妇的压力,从银行的账户中挪了十万元出来给丈人。哪知道丈人第二趟生意翻了车,货款全赔了进去,邵洪波补不上窟窿,到年终报账时现形了,受了拘留。往上报的话,就要判刑。他的丈人还是有些路子,找到了关系,把邵洪波保了下来,又卖车补上了账款,邵洪波受了开除处分,离开岚皋到上海打工,以后很少有消息。那时我已经去了上海,没有跟邵洪波联络上。

那些年我一直经过岚皋上八仙,几乎不再经过县城。直到几年以后的正月十四,我和赵玲约定在县城车站碰头。

我们是约定复婚的。那次菜园坝火车站的离别之后,我们终究离了婚,是在县城办的手续。这次我回乡先到县城,等她第二天从八仙下来,一早去民政局登记。

到县城的时候是傍晚了,街上人很多,是各镇的文艺汇演。我在老电影院附近遇到了玩船的队伍,街上堵得过不了人,围着一个厚厚的中心,外面的人永远也到达不了,但里面也似乎无甚动作。我向着大桥走,来到桥头车站,这是近两年为了方便城里人设立的,用的是倒闭了的肉联厂的地盘,只发县城到安康市的班车。车站院子里也有一堆人,进去一看是玩狮子的。跟以往在乡下比,摆了一张八仙桌子,自然高出了几个码子。表演的中心不再是狮子抽搐地摇头摆尾,变成了怎么往桌子上腾身上下。我一直看着他们玩罢场,得到红包,又来了一拨玩船的,就是在电影院遇到没有看见的那一班,服装很鲜艳,船也精致,点缀了各样装饰,似乎讲究到每个细节。人群似乎也立刻比刚才玩狮子时候热闹多了。

这比我以往看到的玩船复杂得多,到底是县城水平,自然不只是高一张桌子。除了戴大头娃娃面具的渔婆,主要是船心和童女的模拟,有一种往复无已的青苔,模拟撑船的回旋荡漾之状,这是本地的居民大都没有经历却乐于想象的。在走路的人看来,行船大体是原地打转的。紧张的一段是卧滩了,也就是船搁了浅,这段最展现船队的功夫,船心颤抖得越发厉害,童女手中的扇子也舞得更急促,船心和童女都蹲到了地上,全身却在不住地哆嗦,呈现那激流危船的情状,让人想到汉江修电站之前一些长滩的情形。领头的老船工拿了看不见的船桨,左撬撬,右撬撬,船和侍女也跟着左右晃动,后来忽然一下子撬起来了,于是船心和童女都站起,船队一下子挣脱了刚才的危险情状,变得更为舒展,似乎经过了险滩,轻舟万里的样子。一场船戏到此近了尾声,始终看不见那做了船心的女孩,流了多少汗,出了多少力。但那女孩却一定是要求漂亮的,为了配那船和人的想象。这场玩船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我跟着街上看热闹的人群,听着鞭炮声密集和音乐的方位,来回地走,直到几个地方的表演散场,回到宾馆睡觉。这是我唯一参加的县城的元宵节。今年春动得早,夜气不冷,却有了湿润的意思。人群或许是冲着这气息,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的吧。

第二天一早,我到车站等她。因为车还没有来,所以到城东头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