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樊之战:南宋存亡的关键(二)
书名:问宋作者名:问宋本章字数:2684更新时间:2024-05-23 23:01:12
元军灭宋:南宋防御体系的崩溃
在襄樊之战中,元军虽取得了极大的战果,但也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以国家每岁经费计之,襄樊殆居其半”。元朝领导层认识到,如果继续采用单一的军事征服策略展开攻坚战,消耗巨大而效果不佳,“比至汉上诸城皆下,则我已困矣”,因此转而奉行军事进攻与政治劝降并用的方针。这一方针的具体执行者,就是新晋投诚的吕文焕。
由于贾似道的倚信,吕氏家族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军事集团,成为南宋防务体系的重要支点,“吕氏子弟、将校往往典州郡而握兵马者”,沿江守将多为吕氏部曲。蒙古贵族坚持招降吕文焕,就是想利用其在南宋军中的人脉和所掌握的南宋军事政治情报。汉官胡祗遹写信给忽必烈重臣张文谦说:“吕生(吕文焕)世握兵柄,兄弟子侄布满台阁。宋君臣之孰贤孰愚,宋河山城郭之何瑕何坚,宋兵民之多寡虚实,宋兵刑政之得失巧拙,不为不知。不以降夷相待,细为之一问,不唯有以得取宋之方,见此人之浅深,以备主上之顾问。”
南宋咸淳十年(1274)九月,元军在襄阳集结大军二十万,以伯颜为统帅,开始以临安为目标的最后战役。十二月,元军渡过长江天险。行中书省官员建议以吕文焕为前导,招降沿江南宋守将:“江汉未下之州,请令吕文焕率其麾下,临城谕之,令彼知我宽仁,善遇降将,亦策之善者也。”吕文焕引导元军顺江东下,“凡其亲友部曲,皆诱下之”:元军至黄州(今湖北省黄冈市),守将陈奕献城投降;至蕲州(今湖北省蕲春县南),管景谟以城降;至江州(今江西省九江市),吕文德长子吕师夔出城降;至南康军(今江西省赣州市南康区),叶阊以城降;至安庆(今安徽省安庆市),范文虎也献城投降。在吕文焕的引领下,元军一路如入无人之境,迅速兵临建康(今江苏省南京市)城下。贾似道这时才如梦初醒,传檄声讨吕氏之罪,但为时已晚。
元军长驱直入,使南宋举国震惊,朝野的希望都寄托于贾似道身上。宋恭帝德祐元年(1275)正月,贾似道率十三万大军溯江而上,迎战元军。贾似道眼见局势不利,并没有击退元军的信心,出军后立即派人至元军请和。元将伯颜要求南宋纳土归附,贾似道无法同意,和谈乃告失败。贾似道将精锐七万余人交由孙虎臣率领,战舰两千五百艘委任夏贵,布阵于丁家洲(今安徽省铜陵市东北),自己率后军屯驻鲁港(今安徽省芜湖市南)。贾似道既不能和,又不敢战,双方甫一交锋,宋军便自乱阵脚,贾似道率先脱逃,十三万宋军瞬间土崩瓦解。
宋军战败的消息传到临安,贾似道苦心经营的擅长边务的神话随即破灭,宋廷掀起批判贾似道的风潮。贾似道上书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谢氏,请求迁都,但被谢氏拒绝。谢氏改任王爚、陈宜中为宰相,罢免了贾似道的官职,贬其为高州(今广东省高州市)团练副使,到循州(今广东省龙川县)安置。负责监押贾似道的会稽县尉郑虎臣,在行至福建漳州城南二十里的木棉庵时,将贾似道杀死。
南宋皇室有意将一切过错都归咎于贾似道,以重建官员、军民对皇室的信心,同时向元朝表示双方战事皆为贾似道挑衅所致,贾似道既已去位,两国当可罢兵谈和。宋廷将和谈的希望寄托于吕文焕,当时很多人对吕文焕抱有同情,认为其降元是迫不得已。太皇太后谢氏亲自致书,极力称赞吕文焕守襄功绩,希望吕文焕协助说服元军退兵,“俾王室不坏”。然而当时宋、元双方胜负的态势已甚为明显,元朝灭宋的态度是十分坚定的。
外敌强势入侵的危难情势,映衬出南宋政治统治的崩溃。醉生梦死、不知“天下大义”的南宋士大夫们对王朝的危难冷眼相看,大批地方守令“委印弃城”“望风而降”。仅仅一年时间,元军就从湖北一路攻到了临安。随着元军逼近,以宰相王爚、章鉴、陈宜中、留梦炎为首的大臣们连夜逃遁,“朝中为之一空”。太皇太后谢氏愤慨地斥责:
我朝三百余年,待士大夫以礼,吾与嗣君遭家多难,尔小大臣未尝有出一言以救国者,吾何负于汝哉!今内而庶僚畔官离次,外而守令委印弃城,耳目之司既不能为吾纠击,二三执政又不能倡率群工,方且表里合谋,接踵宵遁。平日读圣贤书,自负谓何?乃于此时作此举措,或偷生田里,何面目对人言语?他日死,亦何以见先帝?
南宋朝廷“诏天下勤王”,原以为天下百姓当“接踵而奋”,然而最终却没有任何人响应。文天祥不由感叹:“第国家养育臣庶三百余年,一旦有急,征天下兵,无一人一骑入关者。”德祐二年(1276)三月,伯颜率元军进入临安,催促宋恭帝赵一行北上大都,入觐忽必烈,南宋中央政权至此已经灭亡。但此后文天祥、陆秀夫等人仍奉赵昰、赵昺为帝,转战各地,所以习惯上仍把宋末帝赵昺祥兴二年(1279)崖山海战,陆秀夫背负幼帝赵昺投海而亡,视为南宋正式灭亡的标志。
结语
南宋灭亡前的最后一段时期,朝政操控于贾似道之手,他的个人因素对王朝的命运自然有所影响。贾似道加速了南宋政治、军事崩溃的进程。他“专功而怙势,忌才而好名”,使南宋末期的政治生态更加恶化。他一方面实施高压政策,军国大政一决于己;另一方面歌舞升平,使君臣朝野沉浸于虚幻的“福华”迷梦中。在他的恩威并施之下,南宋士大夫们丧失了往日“忘身许国”的精神,或浑浑噩噩,坐视朝政日坏;或阿谀奉承,“以至亡身危国而不知”。元军攻破临安之前,南宋政权已经是一个身患绝症的危重患者。
贾似道的专权,是以其对南宋国防力量的独占为基础的。在他主导下的南宋中央政府,面对已经焕然一新的蒙古帝国,在战略战术方面始终落后于形势的发展,缺乏应变能力而受制于敌,终于导致时局不可救治。贾似道构筑的南宋防务体系,本质上是唐末五代藩镇体制的一种变体,是对北宋建国后“以文治武”“强干弱枝”政策的调整。这种体制虽然没有带来像五代时期那样的政局动荡,却具有不可解决的内在矛盾:南宋国防寄托于吕氏集团,而吕氏集团势力的扩展,却是以肃清军中异己力量为代价的,这意味着对其制衡力量的缺失。在这种情况下,吕氏集团势力越大,南宋国防的基础反而越单薄、越脆弱,最终随着吕氏集团相继叛降,南宋国防体系迅速崩溃。
宋朝在三百余年的历史中,两次被少数民族政权灭亡,这在中国历史上非常少见。宋两次亡国有着相似的过程,但细究起来,情况却明显不同。北宋灭亡时,臣民并未丧失对赵宋政权的信赖,“于天下虽无片土之安,而将帅、牧守相持以不为女直用”,金人因此清醒地认识到“天人之心未厌赵氏”。反观南宋末年,士大夫阶层对王朝的危难无动于衷,普通百姓也对改朝换代冷眼旁观,南宋政权丧失了人们的认同感与归属感是一个突出的现象。作为南宋灭亡前夕的主政者,贾似道对时局的恶化当然负有责任,可是从长时段来看,他也不过是历史发展中的一个环节。南宋立国之初,已经丧失了奋发向上的精神,统治阶层安于现状,历经百年,终至不可复振。“百年歌舞,百年酣醉”,又岂是贾似道一人所能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