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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构的“鄂州大捷”与登上权力巅峰(二)

虚构的“鄂州大捷”与登上权力巅峰(二)

书名:问宋作者名:问宋本章字数:4147更新时间:2024-05-23 23:01:11

对南宋军事力量的独占

贾似道凭借“鄂州大捷”进入权力中枢,他的专权是建立在对蒙作战基础上的,构筑明确的对蒙防卫体制是身为宰相的贾似道必须面对的问题;确保对军队的绝对掌握,则是贾似道巩固自己地位的前提。

1. 对蒙防卫体制的确立

贾似道自鄂州还朝之初就向理宗上奏:“今天下之势,保藩篱,则下可保堂奥;有三边,则可有内地。”南宋立国东南,为了防御北方强敌的入侵,建构了比较完整的战区防御体系,“唯曰长江为户庭,两淮为藩篱”。沿长江一线布置军队,上起汉水,下迄淮河,将千里江面分为三块,形成川陕、京湖、两淮三大防区。两淮防区直接掩护临安和江浙地区,以防御长江下游;京湖防区连接两淮、川陕防区,防御长江中游;川陕防区守卫四川,防御长江上游。贾似道提到的三边,便是指四川、京湖、两淮边境,其中两淮地区尤为关键,是贾似道对蒙防卫体制的根本。这种防卫构想的实施,首先表现在边帅人事安排上,特别是京湖和两淮两个军区的长官人选。京湖地区,自宋理宗开庆元年(1259)至宋度宗咸淳五年(1269),一直由吕文德驻守;两淮边境,自宋理宗景定元年(1260)至宋度宗咸淳六年(1270),由李庭芝驻守。吕文德、李庭芝加上身在中央的贾似道,三人鼎足而立,构成贾似道在鄂州之战后的对蒙防卫体制。

吕文德,据说早年是安丰(今安徽省寿县)的一个樵夫,后投身军旅。开庆元年(1259)宋蒙战争中,他担任京西湖北安抚使兼制置使,与贾似道建立起了密切的关系。贾似道对吕文德非常信任,将京湖地区的军政、财政等大权全权委托给他,“沿边数千里,皆归其控制,所在将佐列戍皆俾其私人”。吕文德“好无礼士大夫”,甚至不肯拜祭孔子,痛斥孔子不曾教他识字。他贪财好利,军队只有七万人,却要用湖广六十四州的收入来维持,并且将朝廷下发的军费据为己有,“以至宝货充栋,宇产遍江淮,富亦极矣”。

李庭芝出自名将孟珙幕下,淳祐元年(1241)考中进士。孟珙去世前,将李庭芝推荐给贾似道。贾似道拔擢李庭芝知扬州、主管两淮制置安抚司事,后来成为两淮防区的最高官员。李庭芝对两淮的经营有着非常明显的地方主义特色,他在扬州努力振兴当地产业,成功恢复大宗盐利;募集两万流民,创建“武锐军”;兴办学校;在水旱时拿出个人财产来赈灾,因此当地百姓“德之如父母”。扬州后来在蒙军大举南下时顽强抵抗,临安陷落后,谢太后诏李庭芝降元:“今吾与嗣君既已臣伏,卿尚为谁守之?”但李庭芝仍然坚持不肯投降。南宋末期,扬州聚集了一大批忠诚之士,陆秀夫、边居谊、李芾等名列《宋史·忠义传》的人物都出自李庭芝幕下,“时天下称得士多者,以淮南为第一,号‘小朝廷’”。

贾似道构筑的防御体系,在某种程度上是唐末五代藩镇体制的翻版,也是南宋中央政府面对现实压力,对北宋建国以来“以文治武”“强干弱枝”政策的调整。吕文德、李庭芝二人虽有着截然不同的背景和个性,但在对蒙防卫过程中都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从这个角度看,贾似道构建的对蒙防卫体制确有其效。然而不能否认,这一体系也存在巨大的缺陷。贾似道将几乎整个南宋国防都委托给吕、李二人,特别是吕文德,他在贾似道支持下组建了庞大的吕氏集团,南宋沿江防线重要据点多被其亲族、部曲占据,这使得南宋国防的基础变得脆弱和单薄。随后的宋蒙战争中,当吕氏集团核心人物投降后,其他吕氏集团成员也相继纳款,致使南宋防线迅速崩溃瓦解。

2. 以“打算法”在军中清除异己

在选拔心腹将帅构建对蒙防卫体制的同时,贾似道在军队中展开肃清异己的活动。在当时南宋军队中,贾似道的权力基础并不牢固,只有吕文德、李庭芝等少数人可以称得上是贾似道的心腹,其余很多将领并不依附于他,甚至对他阳奉阴违乃至公然对立。贾似道为了将这些异己力量肃清,创造出“打算法”。

开庆元年(1259)宋蒙战争耗费了南宋大量财物,所谓“打算法”,就是在战后对战时军费进行结算审计。南宋后期,统兵将领对军费的贪黩侵吞、滥支滥用一直是比较严重的问题,因此在军队中建立起会计、审计制度有其必要性。然而,“打算法”并不是纯粹的审计制度,而是极具政治性和策略性的,贾似道的目的就是借此将政见不合的异己分子排挤出重要岗位。“鄂州围解,贾似道既罔上要功,恶阃外之臣与己分功,乃行打算法于诸路,欲以军兴时支散官物为罪,击去之。”

打算法采用交叉审计的原则,如“向士璧守潭,费用委浙西阃打算;赵葵守淮,则委建康阃马光祖打算”。这种方案看似公平,但实际上被委任的审计者都是贾似道的同盟。在打算法下,大批表现突出的良将被清算。马光祖素来与赵葵不合,并且要迎合贾似道,他在赵葵身上找不出财务问题,就诬陷赵葵于元宵节张灯设宴为不正当支出。在“打算法”的受害者中,以向士璧的遭遇最为凄惨。向士璧与贾似道的亲信吕文德有矛盾,素来与贾似道不合。兀良合台攻打潭州时,向士璧负责守城。蒙军攻城,向士璧亲自在城头指挥作战,慰劳士卒,成功将兀良合台阻挡在潭州城下,为在鄂州的贾似道分担了很大军事压力。潭州解围后,理宗赐金带给向士璧以示褒奖。贾似道将战功卓著的向士璧视作巨大的威胁,攻击向士璧在潭州时“侵盗官钱”。向士璧先被剥夺军功封赏、贬逐漳州(福建省章州市),随后又因被追究“守城时所用金谷”致死,乃至“复拘其妻妾而征之”。在重庆钓鱼城之战中立下卓越战功的王坚,因遭贾似道忌恨,“出知和州,郁郁而死”。李曾伯素有威望,贾似道忌惮其声望太高,利用打算法将他排挤去位。史岩之曾对贾似道有提携之恩,并与贾似道有亲姻关系,最后“亦纳钱而妻子下狱”。

给南宋政权造成最大影响的,是对骁将刘整的迫害,刘整由此叛宋降蒙。刘整本是金军将领,在金朝灭亡前投奔南宋名将孟珙,屡立战功,出任泸州知州。由于刘整是降将,因而在南宋军中颇受排挤。孟珙死后,刘整更加孤立。当时,贾似道嫡系吕文德、俞兴掌握四川军政大权,他们之间存在严重矛盾,吕、俞二人经常故意贬低刘整的战功。景定二年(1261)六月,俞兴派人到刘整处审计军中钱粮。刘整惊恐之下,以金瓶贿赂俞兴,但俞兴不受;到江陵求俞兴的母亲写信求情,俞兴仍不为所动;派人到临安控诉,又在贾似道的压制下不得上达。刘整担心大祸将至,假意大肆贿赂吕文德、俞兴,找到机会便叛降蒙古,忽必烈随即授刘整为行夔府路中书省兼安抚使。

打算法的实施确立并巩固了贾似道在军中的专权地位,也给南宋末期的军事造成了巨大伤害。贾似道、吕文德等人独占南宋大部分军事力量,一大批不依附他们的边帅武将被肃清,封闭了不同军事集团间联合作战的可能性,削弱了南宋防卫力量。刘整的叛降,更给南宋带来近乎致命的打击,他“熟知山川险要、国事虚实”,使南宋最重要的政治、军事情报外泄,“元自是愈易宋,而边祸日深矣”。刘整降蒙后成为攻宋的先锋军,在基本战略和临阵战术方面,都提出了很多关键性提案,影响了宋蒙战争的走向。

权相政治的顶峰与“福华”迷梦

经过一番苦心经营,贾似道的权势走向巅峰,其党羽布列要津,盘错中外。“上自执政侍从,下至小小朝绅,无一人而非其党。”他曾在一次百官议事时,骄横地说:“诸君非似道拔擢,安得至此!”景定五年(1264)十月,宋理宗病逝,时年二十五岁的赵禥登上皇位,即宋度宗。宋度宗把军国大政拱手委付给贾似道,自己“惟荒乐之从,未尝及外庭事”。在蒙军大举压境时,他仍在宫中晏然无事一般以琴酒自娱。

南宋政治史上有一个突出现象,即权相秉政,秦桧、韩侂胄、史弥远、贾似道相继擅权,时间共达七十二年,几乎占了整个南宋一百五十二年历史时期的一半。他们利用掌握的权力,网罗党羽、排挤政敌,给南宋王朝的政治生态造成了很大影响。士大夫们或者追逐势利、丧失名节,恬然“以公朝之执法,为私门之吠犬”;或者廉耻虽存、气节不足,“平居未尝立异,遇事不敢尽言”。那些忠于职守、敢于谏诤者,轻则罢官去职,重则“随陷其祸”。贾似道将这种权相政治推向顶峰。

贾似道在朝堂采用高压政策,压制一切反对意见。“街谈巷议,及其谬政,则为骗局之狱,赌局之狱,一网打尽,皂白不分,陷之死地。场屋程文,一有所指,则虽已擢科第,必籍记其人,将来治之。稍有廉声才誉、学问文采,而觉其意不附己,即堕机阱。”他深居葛岭私第,不赴官署治事,由吏人抱文书至宅第呈送,大小政事,“非关白不敢擅行”。叶梦鼎、马廷鸾、江万里等人先后担任宰相,但都因不堪成为贾似道的附庸而坚决辞职。宋蒙战事日急之时,贾似道压制朝中大臣讨论边事。江万里屡次请求增兵救援襄阳,贾似道都不予理睬,江万里无奈出知福州。一日,宋度宗突然问:“襄阳围已三年,奈何?”贾似道回答称:“北兵已退,陛下何从得此言?”宋度宗答道:“适有女嫔言之。”贾似道于是诬以他事,将该女嫔处死。此后,边境战事虽日渐危急,却再也没有人敢提及。

施行高压政策的同时,贾似道引导士大夫们将军国大事置于脑后,倡导奢侈享乐之风。他于西湖葛岭赐第养尊处优,“起楼阁亭榭,取宫人娼尼有美色者为妾,日淫乐其中。惟故博徒日至纵博,人无敢窥其第者”。他曾与群妾蹲在地上斗蟋蟀,与他狎玩的门客看到后戏言:“此军国重事邪?”当时有人题诗讽刺:“山上楼台湖上船,平章醉后懒朝天。羽书莫报樊城急,新得蛾眉正少年。”贾似道令门客廖莹中编撰《福华编》,吹嘘其鄂州战功,虚构出一个“福泽天下、繁华昌盛”的盛世。每年贾似道生日,“四方善颂者”就会赋诗填词,为贾似道歌功颂德。贾似道甚至效仿科举考试,将颂辞分列等次,排名靠前的予以赏拔。

贾似道的行为给南宋政治造成了巨大伤害,在他的主导下,南宋士大夫阶层丧失了往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担当精神和忧患意识,他们对于迫在眉睫的亡国之危表现麻木,只知玩岁愒日,沉溺于湖山歌舞之娱,不知“有天下大义”。明人黄淳耀感叹说:“南宋之末,士大夫伈伈伣伣,拱手环视以苟岁月。陈同父谓之风痹,不知痛痒,积数十年,而国亦亡,其气弱也。”

醉生梦死的生活,不仅腐蚀了统治阶层的精神,也腐蚀了整个时代民众的灵魂。受统治阶层精神风貌的影响,普通民众也晏然自安,对国事漠不关心。法国汉学家谢和耐观察道:“直至兵临城下之前,杭州城内的生活仍是一如既往的悠哉闲哉。”这不免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面对虎视眈眈的蒙古铁骑,南宋社会却仿佛陷入麻醉中,对王朝的危难无动于衷。南宋的灭亡,不仅仅是蒙军军事入侵的结果,同时也源于其政治统治的崩溃,而独揽大权的贾似道,显然加速了这一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