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过得好不好

殷屠户是村里的富户，有手艺在身上，人又豪气，在十里八乡都吃得开。

只可惜人有旦夕福祸。

殷屠户得了肾病，人衰弱得极快，好好的汉子没有一年就瘦得形销骨立。

也就是那个时候，殷屠户找来了林淮生，主动说要供他读书科举。

林淮生不是个傻子，知道没有白来的好处。

庄户人家，想要供出来一个读书人，是需要花很多很多钱的。

可是他没有想到，殷屠户要的回报确实也很大——

殷屠户要林淮生入赘，还要对着林家的列祖列宗发誓，这辈子都会护着殷宁。

如有违背誓言，叫林淮生死无全尸，叫林家祖先被挖出来挫骨扬灰。

林淮生本来不想答应。

可是望着那时候还稚气未脱、天真单纯的殷宁，和因为疾病折磨而衰弱的殷屠户，他动了恻隐之心。

从此，林淮生入赘殷家，成了赘婿。

而殷屠户也是真的没看错人。

林淮生看着是个斯文的读书人，但是很有几分手腕。

先前，殷家的亲戚趁着殷屠户死了，想来抢夺土地，就被年纪轻轻的林淮生三两招就治住了，只能灰溜溜地走人。

何况，林淮生年纪轻轻就考中了举人，还是乡试第一名。

整个南阳县也就几个举人老爷，县城那个五六十岁了还要娶小妾的张员外就是举人。

跟张员外那个好色的老东西比起来，林淮生长得好，读书好，对殷宁更是疼得跟眼珠子一样。

怎么会有这么好命的女人！

难道天底下的好处都让殷宁占了吗？！

徐春桃羡慕地看着拱在自己身边的殷宁。

今天出门的时候，徐春桃的男人特意把她叫进房里，说林淮生日后怕不是要比县老爷都厉害，叫徐春桃好好地巴结着殷宁，不要得罪了人。

徐春桃年纪也小，听了这话，不免委屈。

可是想了想，也就释然了。

谁叫殷宁好命，长得也漂亮，就是招人疼呢。

“你自己出门，举人老爷问都不问么？”

徐春桃压着声音，说着妇人之间的小话：“哎，你不知道，我出门的时候，婆母可是拉着我说了好半天，又是要我少花些钱，又是要我多买点东西！”

“还好我男人疼我，偷偷给我一钱银子，叫我自己买些胭脂，再扯一匹布做裙子。”

说到这里，徐春桃的脸也红了，有些害羞：“其实，其实，我男人对我还挺好的。”

殷宁自己想了一想，确实是徐春桃说得这样。

她出门的时候，林淮生一句话也没跟她说，林淮生就是一味地把她盯着，眼神还有些古怪，害得殷宁想着是不是自己把衣裳穿反了。

可是出来以后，她检查了，没穿反呀。

他干嘛这样瞧着自己？

是怕自己去赶集，花了太多钱吗？

殷宁想来想去，也想不通林淮生为什么眼神怪怪的，索性就算了。

“我自己倒是没什么要买的，”

殷宁对徐春桃说：“就是我爹娘的祭日快到了，我想买点黄纸。”

徐春桃从小篮子里拿出来几个冬枣，一边自己咬了一个，一边递给殷宁吃：“我倒是知道县城有一家丧礼铺子，价钱比别家便宜些，待会我带你去。”

说到这里，想到自己的爹，殷宁也萎靡了下来。

在村子里面，大家讨论起儿女的亲事时，人人都说她有个好爹，说赵天成有个狠娘——就是因为殷爹和赵家婶娘都为儿女找了好亲事。

殷家就不用说了。

殷屠户为殷宁找了林淮生这一门夫婿。

那个时候殷屠户病得快死了，还是撑着身体，请了乡正来给自己留遗言，说殷家愿意耗尽家财供林淮生读书科举。

当时，有多少人都笑殷屠户傻，说家里面的钱竟然要养外人；

可是到了现在，这些人都笑不出来了。

因为林淮生一鸣惊人，几乎就能带给殷宁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而赵天成的娘也相当厉害，非常精明。

赵家婶子为自己儿子赵天成说亲事的时候，坚决不肯找那些心里面有主意，或者是脾气大的姑娘。

最后转来转去，赵婶子看上了自己娘家的表侄女。

赵婶子这位表侄女虽然相貌平平，但是性格十分柔顺，父母也都是老实人。

所以成婚的时候，赵家婶婶不仅不肯给约定好了的彩礼，还额外找女方父母要了许多的嫁妆！

若是别人家被这样欺负，拼着女儿在家里养一辈子，也是要翻脸的；

可是这位表侄女的父母，只是抱着女儿哭了一场，就忍气吞声，乖乖地补上了嫁妆。

而儿媳妇刚过门，还没几天，赵家的婶娘就拿出婆婆的款，逼着儿媳妇把这些嫁妆都掏出来给赵天成开了一家铁匠铺子。

从此以后，赵天成就再也不用给别的铁匠做下手了，可以自立门户。

从一无所有的学徒，成为了小有家产的铁匠。

这样的转变，人人都看在眼里，人人都说赵家可真是结了一门好亲事！

每次听见这样的话，赵家婶子也很得意，很爱吹嘘自己是如何聪明，选了一位好儿媳妇。

但是，只有少数人知道。

殷屠户病重跑得时候，第一个上门求亲的人，是赵天成；

因为母亲不肯让自己入赘殷家，而绝食了三天，奄奄一息的人，也是赵天成。

在殷屠户的面前，赵天成跪在地上，发誓自己一辈子都爱殷宁。

这份滚烫的心意，许多年前的殷宁太过年幼，一无所知。

而后来的殷宁，才渐渐地意识到。

但是两人也各自渐行渐远。

这一世重生回来的殷宁，坐在赵天成的骡子车上，同样陷入了沉默。

身边的妇人徐春桃还在絮絮叨叨地说话，咔嚓咔嚓地吃着枣子。

殷宁心乱如麻，什么也听不进去，脑子里一时想起自己小的时候，一时想起来自己的前世，一时想起来自己盘算好的未来。

最后，殷宁扭过头，望着坐在车辕上赶骡子的汉子的背影。

她不知道能说什么，心里面乱糟糟想了许多，最后只能轻轻地问了一句：“天成哥哥，你现在过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