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磐石无转移

天蒙蒙亮，林淮生便起身了。

自从殷屠户病逝，殷家的收入便没了大头。

好在林淮生一手字写得极好，托书院里的老师介绍，在县里找了一份抄书的活计。

每几日抄录好了，就把成品送去县里，找东家拿钱。

连续三年，笔耕不辍。

除了补贴家用，也就当是练字了。

天色实在是太早，林淮生不想惊动殷宁，也想让殷宁多休息一会，起来的时候轻手轻脚；

可是还不等他在院子里铺开纸笔、准备开始抄书。

院子里的鸡已经饿了几天，忽然见到了他，就急不可耐地放声大叫起来。

“咯咯咯——”

真是百密一疏。

林淮生没想到还能出这个问题。

他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一回头，看见小娘子已经条件反射性地从床上爬起来了。

殷宁养了一只小猪，院里还有二十多只鸡。

她这几天重生回来，心乱如麻，根本没顾得上这些牲畜；所以这几天懈怠了，喂食很敷衍，直接把鸡和猪饿得够呛。

所以鸡开始狂叫。

殷宁条件反射性地起床了，一脸睡眼朦胧，整个人闷头闷脑，直奔厨房。

她匆匆忙忙地挽起袖子，在大缸里舀出来一大盆米糠和豆渣，又掺了许多玉米粒子和稻谷，努力搅和；然后殷宁犹豫了一下，又从厨房里拿出来一些盐末和红糖，加水冲开，加了进去。

等这一盆都搅拌好了以后，殷宁就赶紧把这些食料端去喂鸡。

鸡们终于吃上饭了，当时一个个就蒙头苦吃，也顾不上嚎叫了。

殷宁的心才放下来。

殷宁站在院子里，看了一会儿鸡吃饭，就伸了个懒腰，刚想转身回房间睡个回笼觉；

可是她一扭头，就看见了林淮生，再想起来昨天晚上的对峙——殷宁就一下子睡意全无了。

殷宁家的小院子不大。

林淮生便坐在院子中央抄书，若是殷宁要进卧室，就一定要经过他身边。

望着男人若无其事的样子，殷宁心里面就有一些没理由的恼怒。

凭什么林淮生随便发疯，还说一大堆疯话，搅乱了她的心，让她辗转反侧睡不着觉——而林淮生还能跟个没事人一样？

昨天晚上那么疯，又堵着她，又逼问她，跟失心疯了一样，今天起床，脸一抹，就又当回谦谦公子了？

殷宁不愿意经过林淮生。

她索性一转身，进了猪圈，去倒腾自己的心爱的小猪。

虽然年关过了，开了春，但是日子还是冷。

所以小猪无精打采，吃饭也不积极。

殷宁看了小猪这样子，心里面有些着急，就抱来许多干燥的麦桔梗，仔细地在猪圈里铺好，让猪住得更舒服一些。

这小猪是殷宁最重要的财产。

像林淮生这种男人，走了就走了，没了就没了吧；

可是这猪一定要养好，日后值大钱呢！

殷宁这几天心里面都盘算好了，按照前世的记忆，下个月林淮生就会入京参加春闱，三个月后就会传回来一纸休书。

还有四个月时间。

殷宁要在这四个月里，把这屋子和院子卖掉，把村里面的田地也卖掉，把小猪养的白白胖胖——然后也卖掉。

她要拿着钱离开这里，切断和村里的一切联系，独自搬去县城里生活，重新开始。

这一次，她再也不会沦为弃妇，被人烧死在家里！

但是，这一切想做到......还需要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殷宁抬起头，目光非常微妙地往林淮生那边看去。

不想被休，就只能和离。

在林淮生去京城考试前，哄也好，骗也好，她一定要想办法，让林淮生在和离书上签字画押！

在忙忙碌碌间，天渐渐变得亮堂了。

林淮生正坐在院子里，仔细地抄书。

他模样生得清俊，眉目疏淡，虽困于乡野，人依然温雅如流云，沉静又谦和。

若是能穿锦缎衣裳，便是一位清雅矜贵的世家公子。

只可惜，从林淮生出生起，林家就已经是衰败之态了。

所以他不曾穿过锦衣华服。

他也未曾见过自己曾祖父位列三公、权倾一时的盛况。

听说他母亲以前也是名门贵女。

只是林家落难太快了，累及子孙，他母亲常年养尊处优，流放路上熬不住苦，染病没几天就死了。

祖上的风光，只是梦里的锦绣。

生活上的缺衣少食，才叫他更加焦心。

林淮生如今只能穿粗布衣袍。

可他端坐在此，肩背笔直，手中执一杆竹笔，专注抄录，凝神静气，笔下如风。

背影清肃，侧脸清隽。

殷宁本来在喂鸡，收拾院落。

她只是无意间看了林淮生一眼，视线就移不开了。

什么文人才气，她也不懂。

可是林家是外来的门户，林淮生从小就和乡里的人不一样。

他时常忧虑多思，心里面压抑，不常笑，只是拘谨。

如今乡试中举，男人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可仍然是提心吊胆的，始终提着一口气。

殷宁不懂这些。

她只是望着男人凝神抄书的样子，看着他拿着竹笔的手指瘦削修长，骨节分明，就想起昨天的荒唐事。

为着男人的事情，她同村子里的老泼妇大吵一架，甚至还动了手；而为了护着她，林淮生还受了伤。

回家之后，大概是中了邪吧，明明还是青天白日，她竟然就关上门户和林淮生厮混在一起。

说好了是清贵公子，林淮生看起来端正自持，平时待人接物也温和。

可只有殷宁知道，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他把女人压在身下的时候，能有多凶狠。

想到这里，殷宁忽然面红耳赤了。

她平时听了许多村里妇人的闲话，她也知道，这夫妻两人还是要多多地关上门、做荒唐事，女人才能揣上小崽崽。

要是能有个孩子，就好了。

有了孩子，就算是死了丈夫，女方也能去官府报备立一个门户，免赋税，免徭役。

在现在这个世道，寡妇独自一人，和带着孩子的寡妇，处境也是大不相同的。

所有人都会吃绝户，欺负寡妇，可不会欺负孤儿寡母。

有个孩子傍身，还是要强些。

往后，等殷宁搬离了村子，去城镇里生活，把孩子生下来——

虽然算是孤儿寡母，生存不易。

但是殷宁做饭非常好吃，蒸炒烹炸，烧汤发面，样样精通，也算有一门子手艺，可以靠手艺养活自己和孩子。

不管殷宁是去饭馆里当成厨娘，或者自己摆一个小摊卖吃食，总也能自力更生，赚到钱糊口，能赚钱把孩子养大，送孩子去学堂里读书，甚至——供孩子去考科举！

毕竟林淮生这样厉害，估计生出来的孩子也不同凡响。

虽然当大官夫人是指望不上了，可当一当大官亲娘还是很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