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月是天上月，人是心上人

殷宁别过头，不听他的话。

她背对着他，可是眼眶中涌出了晶莹的泪珠。

本来以为自己死过一次，已经是铁石一样冷硬的心肠，不会再受伤。

可现在，她听见林淮生说这些话，男人语气和软，伏低做小，神情认真，似乎真的一生一世。

她就泪如雨下。

殷宁顾不得别的，当时便扑在床榻上，失声痛哭起来。

林淮生伸手去扶她起来，却摸到了眼泪。

他只觉得指尖突然地被烫了一瞬。

林淮生缓和了声音：“娘子乖，娘子不哭，娘子莫恼。”

“日后咱们再也不与他们往来便是了，哭什么呢？”

是啊。

她到底在哭什么呢？

殷宁也不知道答案。

她十三岁的时候，就和林淮生成亲了。

说是夫妻，其实更像是兄妹。

林淮生一直把她照顾得很好，没有叫她吃什么苦。

前世，她明明因为林淮生死得那样惨，可是重活一次再望见他时，心中有恨，更多的都是委屈。

就像现在。

殷宁非常努力地压抑着喉咙里的呜咽，可眼泪还是拼了命地流出来。

“我好恨你，林淮生，我最恨的就是你！”

殷宁哭着说，抽抽噎噎：“我知道，我就是个村姑，人笨笨的，认识的字也不多，我配不上你。”

“我也知道，你要走了，并不带我。”

“可是你那样决绝地抛下我，难道我不会伤心的吗！”

“你、你就算是遇到了跟更好的女人，厌弃了我，就不能跟我好聚好散吗？”

“为什么非要休弃我！”

前世的时候，殷宁被活活烧死时，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

就算是前世今生，两辈子都加起来——说到底，殷宁也不过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娘子。

更是一个命运坎坷的小娘子。

娘亲因为难产没了，爹爹前几年也病逝了。

从没娘的孩子，变成彻彻底底的一个孤女，又变成弃妇。

殷宁满腹怨气与恨意，更多的是委屈。

其实，殷宁也知道，她与林淮生，并不相配。

如果林淮生的祖先没有犯那些事儿的话，怎么也轮不到她和林淮生做夫妻。

殷宁是杀猪匠的女儿，乡野里长大的姑娘，只是勉强认得几个字。

可林淮生却是乡试第一名，是解元。

就算殷宁并不知道什么叫解元。

她也知道，就算是在举人老爷里，林淮生也是厉害的那个。

是啊。

就像是如今。

就算是，林家的祖先犯了杀头的大罪，被流放至此，甚至三代不能科举——

她与林淮生，也不是什么佳偶天成。

林淮生是林家第四代人。

三年前，林家最后的长辈也病死了，甚至连收尸的钱也没有。

是殷屠户主动出钱安葬的。

所以，为了报恩，林淮生就自愿做了殷家的上门赘婿。

如今他与殷宁成婚三年，他也服了三年孝期。

今年，孝期满了。

林淮生参加乡试，一次就中，名列第一。

人人都说殷宁好福气。

一个村姑 竟然日后能做官太太！

想到这里，殷宁伏在床上，哭得浑身微微发抖，不能自已。

小妇人鬓发凌乱，露出一截纤细的后脖颈，洁白如脂。

她生得好。

腰肢纤细，不堪盈盈一握；玲珑身段，就是窈窕淑女。

而且，虽然殷宁年纪不大，可也是成了亲、圆过房的妇人，自然有一股风流韵味。

林淮生比她大了四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

现在两人都在床榻之上，林淮生又抱了温香软玉在怀。

当时，林淮生就觉得喉咙干得厉害。

“宁娘。”

他把女人翻过来，逼女人望着自己。

殷宁还是在哭。

她眼睛红肿，哭得鼻尖也发红，这样可怜的情态，除去真心实意地伤心，却也像是床帏中被男人欺负狠了。

刚才不看还好。

现在这样一看，林淮生更加觉得口干舌燥。

可是小娘子只是抹着眼泪，哭诉着骂他：“你明明从前是对我最好的，什么都由着我，为什么就忽然对我那样坏？”

“娘走了，爹爹也没有了，现在你也不要我了。”

“我就早该和爹爹一道去了，落个清净！”

门窗都关上了。

屋子里光线昏暗，也未点灯。

两人近在咫尺，却看不见彼此的模样。

正如他们日夜相对，却也并不明白彼此的心意。

听了殷宁这样咬牙切齿的指控

林淮生哭笑不得，心里面却异常苦涩。

他终于听明白了。

可是林淮生闭上眼，心里却响起一声深重的叹气。

林淮生的曾祖父是先帝时的重臣，权倾一时，列位三公之一；

而后又一朝被黜落，祸及家族子孙，流放发配，甚至三代不得科考。

如今弹指一挥间，百年已过。

无人再记得盛京林家。

三代更迭，林家这一脉竟然死完了。

最后仅剩他一人，光复家族荣光也只系他一身。

他肩负的重担，是这位长于乡野，天真活泼的小妇人不明白的。

可现在

林淮生望着眼前哭得不能自已的小娘子，内心酸涩疼痛，苦不堪言。

多年相对，多年扶助，甚至多年同床共枕。

男人怎么会没有真心？

“宁娘，没有什么更好的女人。”

林淮生绝口不提自己身上的重担与压力，只是安抚着情绪崩溃的小娘子，轻声哄着她：“这些年，你家对我有大恩情，供我读书科举。”

“如今，我乡试已中，便有了功名在身；只等春闱开科，便要立即入京赴试。”

“宁娘，我去京城是去考试，并不是去找别的女人。”

“我也并不是要抛下你，等我科举考完，必然是会立刻回来的。”

林淮生话语又柔和起来：“宁娘乖，等我去博一个功名回来，一样是你的夫婿。”

“我们长长久久，相伴百年，好不好？”

可是殷宁根本不信这些话。

长长久久，相伴百年？

这男人还是这个样子。

口是心非！

明明他心里面早就想好了怎么把她这个糟糠妻甩掉，

却还是装出来一副情深似海的样子！

还没有什么别的女人？

别说远在京城的崔大小姐，这眼前不就是有个现成的堂姐殷秀儿吗？

殷宁还欲再说，却被一个吻封缄。

林淮生低头吻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