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崇祯的罪过

张献忠和李自成不得不承认一件事，那就是坐在龙椅上的崇祯皇帝，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客气。

他们一直以为皇帝，不外乎坐在龙椅上贪图享乐，对民间疾苦毫无知觉，不然何至于让西北连年灾荒，朝廷却拿不住钱赈灾？

崇祯的表现，超出了他们的预料，也给了他们一点小小的震撼。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低头认错，自我审视这方面，一直以来都是崇祯的拿手好戏。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若是从别的皇帝嘴里说出来，恐怕不过是用来吓唬文武大臣的推辞。

可从崇祯嘴里说出来，那便意味着他这个皇帝，当真意识到了自己的缺陷与不足。

以周延儒为首的东林党此刻尽皆沉默，他们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倒是韩羽，在袁崇焕的眼神示意下，站了出来道：

“陛下，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无法避免天灾人祸。”

“汉文帝，唐太宗，宋仁宗，乃至本朝成祖皇帝，哪一个不是名垂千古的明君？可他们遇到此等灾乱，天下乃是何等局面？”

“故依臣所见，非陛下之过，天下之过也。”

怕马屁，捧臭脚这种事，韩羽与人客套的时候，当然也会做。

只是面对崇祯的自我审视，这三句话却是韩羽发自肺腑，并非故意吹捧与谄媚。

要说崇祯之乱的真正原因，当真轮不到崇祯来担负。

一来这些乱子跟他的关系本就不大，二来就算他担责，也不会起到何种效果。

说一千道一万，天启皇帝留给他的便是个烂摊子，他想要力挽狂澜，奈何时运不济，下《罪己诏》是一种手段，也可以看作是崇祯的一种无奈。

崇祯闻声，苦笑道：

“朕何敢与你说的这几位皇帝相比，他们可都是鼎鼎大名的贤德圣主啊。”

“朕不过统御大明江山三年多，乱子却一个比一个大，一年比一年多，若非朕之过，大明何至如此？”

“陛下......”

韩羽还想宽慰，却被崇祯抬手打断。

只见他再度低头看向殿内的张献忠与李自成两人，面色恳切真挚的道：

“你们说朕并不知晓天下民生如何，那你们可愿意为朕说说？”

其实崇祯心里也清楚，历朝历代，无论哪一位皇帝，都不可能真正知晓天下民生。

在这深宫大院之中，皇帝又非三头六臂，千里眼，顺风耳，如何能够兼顾偌大江山，百兆臣民？

正如李自成所言，皇帝想知道的，恐怕多是底下臣子想让皇帝知道的。

而那些不想让皇帝知道的，这帮臣子也有一千种方法，将其掩饰遮挡，以至于皇帝目不能视，耳不能闻。

李自成闻声，仍是不卑不亢的出声道：

“西北灾荒，世人皆知。”

“百姓颗粒无收，朝廷却不加抚恤，地方官更是勾结地主士绅，囤积粮食，天价出售，西北三省早已是人吃人的地狱！”

“就算是没有经历灾荒的江南各省，也因官员贪腐压榨，百姓民生艰苦，食不能果脯，衣不能蔽体，除了等死，别无他选。”

“造反谋逆要掉脑袋，不造反不谋逆最终也会被人欺压至死，百姓如刍狗，天地不仁，圣人不仁！”

“陛下以为是自己的罪过，却不知以陛下双肩，还扛不起如此罪过。”

李自成，小字黄来儿，又字枣儿，陕西延安府米脂县人。

他虽出身于大族，但却因为是大族中的旁支，自小生活艰苦，曾干过和朱元璋年少时一样的事，入庙当和尚。

只是他的运气显然没有朱元璋的好，他当和尚的时候，并没有一个人写信告诉他，让他去参军打仗。

他之所以造反，其实跟崇祯本人有着莫大的关系。

当初韩一良进言，朝廷内部贪腐成风，希望崇祯能够着力整顿，在韩羽的主导下，让韩一良写出几个名字，可韩一良最终也没能写出几个名字来。

其中虽有韩羽的作弄，但也不难看出韩一良对朝廷内外的东林党讳莫如深。

崇祯看到韩一良写的那几个已经被朝廷处理的人的名字，一时伤心无比。

因为他是真心实力想要干点事儿，来拯救大明的江山社稷，奈何手下的臣子如同韩一良，要么不敢说，要么说了当没说，而且还不敢干事儿，他这个皇帝也是有心无力。

他即位以来，任用袁崇焕，孙承宗，韩羽平定辽东外，任用吴三桂平定西北这些事，都难免有韩羽的影子，所以算不上他独立完成的事儿。

他唯一一件没有韩羽相助完成的事儿，是一年多以前，刑部给中事刘懋提出的事，清理驿站。

所谓驿站，就是官方设定的招待所，专门用来接待朝廷官员，由地方官代管。

表面上看驿站乃是为了方便朝廷官员下地方，实际上把驿站职能翻译一下就是这样一句话：官驿负责朝廷各级官员的吃喝拉撒，但费用自负。

换句话说，朝廷只负责设立驿站，管理的钱由地方官出。

而这也就给了地方官从官驿捞钱的途径。

只要官驿有接待任务，地方官就能想方设法的编织出几个名目，逼着老百姓出钱，长此以往，地方官从官驿捞的钱越老越多，老百姓上缴给朝廷的税赋自然越来越少，庞大的官驿数量俨然成为了大明的一笔巨大开销。

刘懋提出清理驿站，裁撤冗官，为的就是节省成本，减轻地方负担，让老百姓的钱都回到国库中来。

他的想法是极好的，崇祯也同意了。

可问题是，怎么清理？

刘懋的回答很简单，一个字：裁！

崇祯雷厉风行的执行了，一年以后成效显著，裁减驿站两百多处，全国各省累计减少经费八十万两白银。

可刘懋在这件事后不久便卷铺盖滚蛋了。

没人知道原因，也没人知道刘懋到底做错了什么，只有那些让刘懋滚蛋的人心里明白，大明的天下还轮不到一个刑部给中事来指手画脚。

李自成之所以造反，其实很大程度上跟这件事有关。

因为李自成在去参军以前，正是在银川某个驿站内当驿卒，而他恰好就在裁撤的名单内。

换句话说，崇祯听从刘懋的意见干的这件事，相当于直接掀翻了李自成的饭碗，间接导致李自成后面走向了造反谋逆的道路。

这是崇祯的罪过吗？

还是说这是需要崇祯承担的罪过？

显然都不是。

崇祯不过是想干点儿事，而李自成也不过是遭受了池鱼之殃。

一个小小的驿卒，混吃等死的小人物，居然也能被掀了饭碗，他不急谁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