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天才的陨落

孙承宗，嘉靖四十二年生人。

他出生在北直隶保定府高阳县，按理说这不是个好地方，可对于孙承宗而言，这个地方实在好得没边了。

保定府作为大明北方四大防御基地，蓟州防线的一环，蒙古人没吃的的时候，时常前来骚扰，女真人觉得直隶的花花世界比关外的景色好看的时候，也来骚扰。

保定府就像是个漂亮姑娘，是个男人看着都流口水。

而孙承宗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

他非但不怕，而且从小打到，还活得很滋润。

因为他喜欢战争。

或者说，他喜欢研究战争。

小的时候，别的孩子都四书五经，他读兵书。

长成了以后，别人都往江南跑，他却硬要往边境跑，不为别的，就是想看看边境。

万历二十年，已经考中举人，按理应该去考进士，然后混个官职，如同后来的洪承畴，陈奇瑜等人一样的人生轨迹，在一个地方官上混吃等死，等待命运降临的孙承宗做出了一个奇特的决定。

而也正是因为这个奇特的决定，让他的人生从此变得奇特无比。

那一年，孙承宗毅然决然的放弃了继续考进士，而是心安理得的给别人当起了家教老师。

至于究竟是是谁雇佣孙承宗当家教老师，已经无法考证，但因为他的雇主受命前往大同，所以他也跟着去了。

于是，来到大同的孙承宗，在这里发现了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世界——战争的世界。

战争，是这个世上最残酷，最荒谬，最血腥，最考验勇气与智慧的游戏。

参与这个游戏的人，自古以来多留名千古，无论成败。

同时，参与这个游戏的人，自古以来多无名无姓，无论成败，史书上只有一笔——灭敌多少，或者被灭多少。

而孙承宗属于前者，他来到大同，便注定青史留名。

前面说了，在大明，当兵的人无非是两种，一是家里实在是穷得揭不开锅了，没办法只得从军混口饭吃，二是在道上混不下去了，空有一身无力却无处施展，没办法也只得从军。

可无论是哪种人，参军对于他们而言乃是一份工作，是工作就得拿工资，拿不到工资就要闹。

而当兵的闹，不是普通的闹，这帮人闹有一个专用名词——哗变。

这种事儿，谁遇上谁倒霉。

后来左良玉在蓟辽时，就曾遇到这种事，然后就被袁崇焕给收拾了，然后就灰溜溜的滚回了老家。

孙承宗的雇主乃是大同巡抚，按道理遇到这种事，要么被当兵的绑了，要么被当兵的抢得一干二净，反正最差的结果也一定是付出血的代价。

可关键时刻，孙承宗推开大门，看着外面拿着明晃晃的刀枪剑戟的士兵平静道：

“饷银非常充足，大家排队领取即可，如有冒领者，杀无赦！”

然后，参与哗变的士兵一哄而散。

孙承宗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了最复杂的问题，他镇定从容，无畏无惧的表现，足以证明一件事：他完全有能力参与这世上最复杂的游戏——战争。

于是，在大同，他观看战争，理解战争，研究战争，以至于到最后，他终于掌握了战争。

而也就是那时候开始，孙承宗踏上了参与战争的旅程。

最终在几度沉浮后，他终于站在了宁远城头，望着关外与他一样雄心勃勃的皇太极，他亲手打造了关宁锦防线，将皇太极彻底挡在了关外。

后来己巳之变，他再度成为救火队员，不但轻而易举收复了永城四城，顺带着与韩羽，袁崇焕一道，将皇太极赶回了老家。

在后面的事，也就是几个月前发生的事。

纵观孙承宗出道至今的遇到的过一系列战争，他从无败绩。

即便是面对皇太极这样的狠人，他也未曾失败过。

他对战争的钻研与理解，已然超过了除韩羽以外的所有武将文官。

按理说这样一个能人，大明朝廷不当宝贝一样供起来，简直说不过去。

可大明朝就是这么奇葩。

朝廷非但没有将他供起来，反而将他留在了偏远的辽东，让他继续“发光发热”。

天才般的将领，只能在偏远地区留守。

这对任何一个朝代而言，都是一件极具讽刺的事情。

为大明朝整整奋斗了三十年的孙承宗终于感觉到了疲惫。

他的人生里第一次出现了红灯，他望着红灯，心里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停下来歇一歇。

他失望了吗？他对大明朝如今的腐烂感到失望了吗？

不，他只是用尽了自己所有锐气，在最后时刻终于失去了锋芒。

他必须要停下来，他必须要面对自己年老体衰，无能为力的事实。

饶是七世纪最强碳基生物李二凤也没能抵挡住岁月的侵蚀，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亲朋挚友，文臣武将离自己而去，最终也只得发出“命不由人”的感慨。

又遑论此刻已经年过花甲的孙承宗呢？

他第一次站在皇帝的面前，请求皇帝罢免他的官职，株连他的九族。

这一刻，陪伴他三十年之久的坚守，彻底消失了。

崇祯望着眼前满头白发，满脸沟壑的孙承宗，一时间心神震动，眼睛里的泪水悄无声息的流淌了出来，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

他虽然是皇帝，但首先他得是个人，然后才是皇帝。

而只要他是个人，他就有“良心”这一说。

看着眼前这个为大明朝浴血奋战三十年之久的老人，看着将所有美好年华全部奉献给了大明朝的老人，他止不住的感动与悲戚。

感动源于孙承宗为大明的奉献，悲戚源于他虽是皇帝，但却没能给这个老人足够的荣光与辉煌。

大明朝立国两百多年，一直未能达到的“君臣相知”竟然在这一刻奇迹般的达成了！

饶是崇祯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

而也是在这一刻，他忽的明白了一个道理：要想开创辉煌的基业，总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没有谁能够高枕无忧，轻而易举的就获得名留千古的盛世家业。

也没有谁能够将世间一切美好与完满全部都灌注于己身。

人这一辈子，总归是有缺憾的。

而眼下他的缺憾，就是孙承宗。

“臣自参军以来，夙夜忧虑，未尝一刻停歇。”

“时至今日，臣已殚精竭虑，再无精力可言，还请陛下允准臣之所请，给臣一个体面。”

孙承宗跪在他的身前，用最后一丝锐气，走完了人生最后一段旅程。

他不知道这是否是他的宿命，他只知道这样的结局，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