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相逢为幸

回到宫中，江慈先去侍香局交了差，正要往回走，遇见了朱内官。

朱内官见着四下无人，悄声向江慈招了下手。

“朱内官。”

江慈见着，立马过去行了个礼。

朱内官看着江慈风尘仆仆的模样，小声问：“你和掌香大人出去一整日，还没吃东西吧？”

“内官怎么知道？”

朱内官不说还好，这样一说，江慈忽觉前胸贴后背，肚子也跟着应景地叫了起来，腹中除了酸水在滚，好像什么都没了，那饥饿感一下子就来了。

朱内官往寻芳庭那边昂了昂下巴：“大人适才刚叫了饭菜去，你这丫头随大人一同出去，又是一同回来，定然也饿着肚子，可是今日事多，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

江慈疲惫地叹口气，随意扑了下凭栏上的灰，一屁股坐上了上去：“是啊，要不是我灵机一动，想不出应对封家的法子，估计这会儿还吃不上饭呢！”

“不管怎么说，事做好了不是？”

朱内官甩着拂尘，扯了下江慈：“丫头，你过来。”

江慈也没多问，跟着朱内官就去了。

不想朱内官把她带到厨房里，那竹盖下的锅中，还罩着一些热腾腾的饭菜：“你这么晚，过了饭时，本就只有冷饭，这些原本是咱家留着下酒的，看在你为侍香局添了功的份儿上，端去吃吧。”

江慈愣愣看向朱内官，心窝里无端泛起阵阵暖流来。

若是往日，她定婉言拒绝了，可今天实在是饿的厉害，口水吞了又吞，还是没忍住：“那小女可就不客气啦！”

看江慈吃得香，朱内官笑着嘟囔：“你这丫头，还真有些本事。”

江慈嬉皮笑脸道：“那还不是内官您带的好。”

“瞧着你东西没学多少，拍马屁的本事越来越大了，这事咱家可没掺和一星半点，你倒是硬会忘我头上贴金。”朱内官坐在边上，静静喝着茶。

江慈眨眼笑：“可不能这样说，这次采买定契的事，虽然内官没插手，可自我进侍香局来，您可是我第一个熟人，日里对小女多有点拨照顾，明里暗里帮了小女不少，我受罚的时候，还是内官您在师父面前替我说好话，帮我分担子，在江慈的心里，早就把内官当做亲长了。”

“行了行了，吃你的吧，你这张小嘴儿，比那坛子里的酒还会醉人。”

朱内官可经不住江慈这一番捧，但江慈知道，他嘴上说着不喜，脸上横纹里的笑意，早就出卖了他此刻的欢心。

“唉，咱家这辈子，没什么亲人，手底下的小崽子们，对我也算是尽心，伺候的也周到，可我们这些人，注定是那无根的浮萍，来了一群人，又不知何时要走一拨，就这么不断的来来去去，这些个情感啊，期望啊，也就跟着淡了。”

“一心一意地只想往上爬，好像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不重要，心中无牵挂，唯有利作先，旁人的冷热，人情的冷暖，与我而言，不过是虚无缥缈的妄念，皆是过眼云烟，对上头的人笑脸谄媚，对底下的人横眉竖眼，好像这就是在这宫中生存的意义。”

朱内官将手上的茶盏蓄满，却许久没喝，只是盯着快要漫出来的茶水中，那一轮倒映其中的圆月，飘飘忽忽道：“这人老了，反倒是有点奢求这些，从前最看不上的玩意儿了，你说，你把我当亲长，我竟顺理成章地觉得，我就是你这丫头的亲长。”

“可惜了了，咱家离了这宫墙，身边莫说亲眷，就是连个搭伙的人都没了，少时那些亲人的脸，早被这四四方方的皇城，给消磨殆尽，一个啊，都记不清咯。”

这样的笑谈，在江慈听来，却只有凄哀。

饭菜冷了，江慈也不禁怅然：“内官不必伤感，人生短短数十年，这所有的人都是过客，能永存的就只有自己，这些人来来去去，从生命里出现，又从生命里消失，只不过是有些时间长，有些时日短，就是这样，才让我们这辈子不至于太过枯燥，不是吗？”

“长长久久的相伴固然是好，可短暂美好的相识，也同样值得被记忆。重要的并不是相依，而是相识，有些人这辈子能遇见，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若得以陪伴，哪怕是短暂的，只当是另外的恩赐。”

朱内官默默听完，释然笑开：“是啊，有的人光是能认识，就已经很幸运了，何必还要奢求旁的？来时孑然，去时一身，也不失为荡然。”

朱内官念叨着，那双浑浊的眸子逐渐有了几分清亮，他抬头看着月亮，将杯盏里的茶饮尽，而后抓起拂尘，起身离去。

江慈静静看着他褴褛的背影消匿于夜色，才收好碗筷，离开侍香局，往宁寿宫去。

宁寿宫的灯火还亮着，好像就是在等她来。

江慈进殿，小心张望了一番，见太后卸了妆环，搭着毯子，正倚在软榻上翻看书卷，闲散松弛。

“太后娘娘。”

“回来了，如何，可还顺利？”

太后声音慵懒，用一根手指拨去一页，并未抬头。

江慈将手中的宵夜一样样置在边上：“出了一点小岔子，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封家那边暂时都解决了。”

“那怎么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太后甚至不用看她，就能知她神态。

江慈愣了愣。

太后轻笑一声，放下书卷，抓着江慈递上来的手，坐正了身子：“这么晚回来，还要特地从侍香局来瞧哀家，可别跟哀家说，是一天不见哀家这张老脸，实在想念的紧，这才急着过来的。”

江慈脸颊微微一红，嘴上却不敢显现：“怎么就不能是了呢？还有，太后娘娘要奴婢说几次，您一点也不老，是不是要奴婢日日在太后娘娘耳边说上几十遍，您才肯相信啊。”

“好好好，你说不老就不老！”

江慈总是有办法把她哄笑。

太后接过金筷，明知江慈心中所想，也没拖着：“想找燕青就去吧，他这会儿在明心殿上晚值，约摸着也快下值了。”

江慈犹豫着没动。

太后又补了一句：“就说是替哀家传话，宁寿宫的门要关了，叫他莫要乱走，早些回来伺候。”

江慈听完，这才笑嘻嘻地安然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