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绝然一舞

耳边舞乐忽止，唯余席间喧声。

好似众人都留意到突然停下的演乐，嚷闹渐歇，各个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地看向了昭明帝。

昭明帝也不知所然：“怎么停了？”

有内官上前禀明：“启禀陛下，舞乐司安排了一支新的曲目，想献与陛下。”

昭明帝这才和颜：“准。”

管弦再起，节奏轻灵，鼓点由缓转急，盖过了所有人的交谈。

众人被乐声吸引，皆纷纷扭正身子，朝那最中央的水台上看去。

只见百花落雨中，一女子身着雪色衣袍，轻纱遮面，宽广的长袖口，一道妖冶的殷红色连云花纹披帛格外耀眼。

女子有双银色的清眸，恰如月下这一片潋滟的池水，幽冷而深邃，眉间那一弯绯色月牙印，更将整张脸衬的高贵张扬，满是傲然之气。

“这是哪个舞娘？怎么从未见过？”

“许是舞乐司新得的妙人儿。”

“可我怎么瞧着，那腰间佩玉和身上装饰不凡，更像是后宫的哪位娘娘？”

身侧有人小声议论。

江慈顺着声音往妃嫔的席位看了一眼，也没看出个什么门道来。

几个娘娘都很面生，她只能识得坐在太后边上的宜妃，还有最末端的叶青棠。

水台间，乐声骤然回旋，女子轻舒长袖，娇躯随之旋转，十几名伴舞围成一圈，玉手挥舞，数十条绸带轻扬而出，圆台上瞬如白浪波澜，女子轻盈跃至绸带上，纤足缓踏，衣袂飘然，宛如踏月起舞，妙态绝伦。

四周寂声一片，唯有她一枝独秀。

随着女子的舞越渐佳境，拂动经久，整个琼华台上，都涌动着一股摄人心魄的沁香。

“什么味道，这么香？”

“是那女子身上的。”

旁人不识，可江慈嗅着那淡若清泉，却幽不可盖的香味，立时猜到了出处，有些不可思议地转眼看向伏凤时：“这是大人的……流月香？”

伏凤时笑笑：“是。”

江慈看看他，再看看那台上的女子，这才知晓伏凤时如此费心，想要制出流月香，又不愿示人的缘由，原来都是为了今日，给这女子献舞所备？

江慈意外之余，也未多言。

直到一舞完毕，献舞者已经谢幕，大家才回过神，叫好一片。

昭明帝不知是被女子吸引，还是被这绝妙的香气所迷，目不转睛地盯着此女，起身询问：“你用的是什么香？”

女子被人扶着，从圆台上下来，莲步轻移，走到昭明帝身前行礼：“陛下，臣妾献丑了。”

“玉淑？”昭明帝有些不敢信，可那声音听来的确熟悉。

四座皆惊：“皇后娘娘？”

娄皇后摘下面纱，自然笑道：“陛下刚刚问臣妾用的是什么香，回禀陛下，这是古方流月香。”

昭明帝晃神好一会儿，自是又惊又喜：“皇后不是身子不适，怎么还出来了？还瞒着朕练了这样一支舞？”

昭明帝被皇后一舞所惊艳，席间众人却不禁唏嘘，此舞虽绝，可身为国母，一国之后，竟然这般抛头露面，以舞娱众，也实在有失体统。

只是诸臣及内眷们不敢妄议，更不敢当着昭明帝的面上拆台，只得闭口不言，不约而同地朝娄皇后的舅舅，裴相国望去。

相国倒是一脸坦然，带着头赞：“皇后娘娘这一舞，实在是鸾凤落于凡尘，实乃天人也。”

相国说完，百官明知于礼不合，又不得不附和，正准备着说辞，却有人先道：“相国大人说得没错，皇后娘娘此舞惊艳四座，倒是省却了舞乐司诸多心神。看来舞乐司才是对陛下最尽心的，知道外面的舞娘再怎么教，也不如皇后娘娘这般绝然天成。”

江慈循声看去，是燕青不知几时更衣回来了。

这一番话看似在赞誉娄皇后，可长了耳朵的都不难听出，他把皇后与舞娘作比，实则是在嘲讽皇后这种，不顾尊卑礼法的谄上之举。

娄皇后一听，也紧忙先行道：“陛下恕罪，臣妾只是想春宴热闹，本就是阖宫尽欢，当无伤大雅，臣妾贵为皇后，确实不该这般失了体面……”

昭明帝借酒摆手：“无妨，你说得没错，既是阖宫春宴，当以尽兴尽娱为主，你先去更衣。”

“臣妾遵旨。”

娄皇后一走，江慈往那嫔妃席上瞧了几眼，除了宜妃和太后神色如常，其他娘娘们皆心神各异，特别是叶青棠，全然没了半分喜色。

从前听宫里人说，娄皇后不过是借着相国之位，才稳坐凤位，身子弱，不得陛下喜欢，十次宫宴，有八九次都在抱病，若不是她手上拿着皇后的金印册宝，阖宫内时不时都忘了还有个皇后在。

但今日她一出现，就夺了所有人的眼，更是舞惊天人，就连昭明帝，也没什么心思再听旁的曲目，只等着盼着娄皇后更衣回来。

那裴相国的腰杆儿，更是都又直了几分，想来中宫复宠，已是必然。

可偏偏今时今日，是叶青棠刚刚得势之首，这把火还没来得及烧起，皇后的日头就升了起来，她那点光，怎么可能争得过？

娄皇后再次回席，已是坐在昭明帝边上，昭明帝心心念念地握着她的手，一副琴瑟和鸣之相。

娄皇后与昭明帝饮了几杯，有命妇和几个嫔妃问起流月香来，她便顺势提了伏凤时。

昭明帝心情甚佳，大赞了侍香局，还问起今年春宴用香的操办事宜，方承香如实称，此事由新晋香侍郭昭主理。

郭昭激动难抑，正准备起身前去应召，昭明帝却没了后话，而是叫人赏了一壶酒给伏凤时。

“陛下，其实这流月香，不只是臣一人所制，乃是江司办与臣一同修复的旧方，若说有功，江司办也有一半的功劳，今日既是阖宫同乐，臣斗胆，也为江司办讨个赏。”伏凤时同昭明帝主动称。

昭明帝笑：“江慈，又是你。”

江慈上前行礼：“奴婢只是帮掌香大人理了些方，不敢居功。”

“你说说，想要个什么赏赐？”昭明帝难得有兴趣开个玩笑，“不然朕也赏你一壶酒，如何？”

江慈怔了下神儿，娄皇后适时在边上淡言：“陛下的酒，江司办年纪轻轻，怕是品不来，还是赏些别的吧。”

“那皇后说，赏她的个什么？”

娄皇后把江慈看了几眼，那目光说不上厌恶，却也没什么温度：“江司办与伏掌香为臣妾同制出了这流月香，自是有功在身，陛下若要赏，不如赏她个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