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喜欢的人

今早出侍香局时，天还有些暗，这会儿到了晌午，云层居然散了，是个晴日。

阳光甚好，街面上的雪都化得差不多了，湿湿嗒嗒地聚在砖缝里，成了水滩，有风吹来时，也不似深冬里那般刮人，悄无声息地卷了几分初春的意味。

随着经年的迁改，江慈印象中那些香行，大多都搬来了这春归坊，陵阳城但凡有名的香行，也都集中在这坊子里，找起来方便了许多。

各大香行街道前，也都占满了卖香料的小摊贩，相较与客商往来不断地香行之内，寻常百姓更爱在小香摊上零买。

江慈掏出采买清单，看着大大小小的摊铺，简直要看花了眼，香丸，香露，香膏，香珠……各种品类的香，算得上是应有尽有，大小不一，形态各异，连香味都是各有特点。

除却今年和十几年前那场大雪，燕朝大多数年月，还是气候如常，花开遍地的，乃天下香源，盛产香料，燕朝百姓自幼便接触各种香，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寻常民坊，对香料的喜好，可谓是人人皆爱。

但总有那么一些例外的，就比如红影。

她身上的花露香，据她说，还是她娘生前喜欢的香，至于她自己，并不是很爱这些香料，相较之下，她更喜欢舞刀弄剑。

为此，她还特地嘱咐过江慈，要是想要巴结她送礼，可千万别送什么香，送她一把锋利精致的匕首就好。

果然，才没走多远，红影就抬着手臂，往鼻子上遮：“这里也太香了，我看要是日日在这里面做事，人都给泡出香味了，怪不得这群女子天天往这里面挤。”

“可红影姐姐也是女子啊，偏你不爱香。”江慈调侃。

红影露出一个极其敷衍的笑来：“你可以把我当男子，叫哥哥也行。”

江慈摇摇头，挽过她道：“谁说女子就一定得爱香呢？世上的人都是独立的，不该被任何世俗定义，也没必要全都捆在一起。”

“我觉得女子可以爱香，也可以爱别的；可以学文，也可以习武，可以琴棋书画，自然也可以策马扬鞭，难不成不爱香的，画不好眉的，绣不好鸳鸯的，就不算是女子了吗？若这世上的人都是一样的，又有什么意思。”

江慈不过是随口说了几句内心所想，听着红影半天没说话，一回头竟瞧她眼眶微红，正用一种很是复杂的目光看向江慈：“小江慈，你可真是个妙人儿。”

妙人儿？

江慈低声笑开了，身边大多人觉得她寡淡，冷清，还从未有人这般形容过她。

跑了几家铺子，红影还是没坚持住，拎剑的手都快没力气了，临阵脱逃，往春归坊外跑了。

只剩下燕青和江慈两人，江慈这才注意到燕青这一路，没怎么说话，倒是对小摊上的香很感兴趣，走走停停，时不时拿起一个小盒子，仔细地嗅嗅，有时豁然惊喜，有时长眉微蹙，既认真，又好奇。

阳光打下来的时，江慈看着他的侧脸，瞧不出一点戾气。

从前竟没发现，燕青也对香料感兴趣，恍然间，江慈莫名想起朱内官的那句话，若有可能，他也只是一个寻常公子，打马观花，赏香品茶，极尽风雅……

“大人喜欢？”

江慈歪头问。

燕青回神才发现，瞧着红影不知何跑了，有些别扭地把东西丢回铺面上，故作姿态：“小家子气，有什么好喜欢的。”

“大人撒谎。”

江慈走在燕青身边，也不知哪来的胆子，顺手扯下他腰间的白玉香挂，垫脚在他眼前晃了晃：“喏，红影可说了，从见到大人那天起，大人就日日带着这枚香，还说不喜欢香！”

燕青瞳色一沉，将其夺回：“带着香，就能证明喜欢香？肤浅。”

他没把香丸挂回去，而是默默放进了怀里。

江慈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顺口开了个玩笑：“若喜欢的不是香，那就是制香的人咯。”

风忽然停了。

燕青身子一紧，伫在原地，他不敢去看身边人此刻的神色，只能望着毫无凝聚点的人群，那双终日幽清的眸子里，似开出了枝枝蔓蔓……

他说，是。

明明没有风，可江慈总觉得他还有未说完的话，被散尽了风里，就这么了无痕迹地没了。

江慈记起红影的话来，她说自己根本不敢想象，燕青会喜欢上一个人，更想象不出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得到燕青的喜欢。

好奇心似堵不住的泉眼，哗啦啦地往外泄。可江慈不敢问，怕他误会，也怕他不高兴。

“饿了，吃饭。”

燕青像是没说过刚刚的话，自然而然地带着江慈，往民坊处走，四下寻找饭馆子。

江慈捏着手里的采买清单，为了不让自己想去封家香行的心太过明显，特地绕了这一大圈，先去别家采办，计划着等吃过饭后，再去封家。

燕青挑得仔细，路过好几家正在揽客的铺子，也不肯进去。

江慈走累了，现在只想找一处坐下，喝点茶水：“左右大人的胃口也不好，随便找一家就是了。”

“本官是随便的人吗？”

燕青不满，继续精挑细选。

江慈无奈，只能跟着这位爷。

却不想这厮筛选了这么久，居然只找了一家街市里，最普通不过的水饭，铺面也是露天的，简陋至极，只有几个长杆，撑着头顶摇摇欲坠的遮天雨布。

摊主有个四十来岁，腰间系着浆洗到发白的围裙，一看到燕青，却似久别重逢，先跑过来倒了两碗热茶：“大人，许久不见你了。”

“差事多。”

燕青淡声应着，原来是老相识。

“还是老样子？”摊主看了看燕青，又把目光转向江慈。

燕青朝着她这边抬了抬下巴：“给她加碗烂肉。”

“行嘞。”

等饭期间，燕青也没什么闲聊的意图，只将披风拢在长凳上，默默喝茶。

还是江慈没忍住，先问道：“大人，您的伤好些了吗？”

燕青抬了下眸子，没个好脸色：“不如本官抽你两鞭试试，看看两日的功夫能不能好。”

“倒也不必。”

江慈婉拒了，随后问道：“我这里……有些宜嫔娘娘上次赏的伤药，伏大人和方承香也给了我些，大人需不需要？”

原本只是客套，谁知燕青也没客气：“衍翠宫的给本官拿来，伏凤时的不要。”

“……”

“咳，还没来得及谢过，上次大人相救之恩，今日这顿饭，可以让我请大人吗？”

“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