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被遗忘的沙门

大约半个月前，沙漠里下了一场空前的大暴雨。当地人都不记得多久没下过这么大的雨了。当时，白天是天光昏暗大雨瓢泼，晚上就是电闪雷鸣，暴雨中变换形状流动的沙河在电光照耀下像是一头头巨大的远古妖兽，不断扭曲着庞大的身体，那样子十分诡异。老人们都在感叹，如今这气候变得越来越怪异了，四季不像四季，风霜雨雪和冰雹说来就来。

那场大暴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沙漠里形成了大大小小几十个湖泊，不知从哪里来的水生物很快繁衍起来，沙漠中心几乎变成了绿洲。这时候是各种猎奇鱼类的狂欢时节，其中最为活跃的就是黄子村村民之前经常捕捞贩卖的黑鱼，它们似乎特别喜欢这种沙漠湖泊，不知疲惫地在水里飞也似地窜来窜去，还时不时地跳出水面来个龙门跃。这些在沙漠里短暂生存的水生物们，因为生命周期有限，所以极具活力和营养，不仅让那梦幻般的绿洲显得生机勃勃，更是让黄子村捕鱼队那样的沙漠猎手们兴奋不已。

在这几十个湖泊中，有一个湖最特别。大暴雨把沙漠腹地冲出一个直径两百多米的大沙坑——这片沙漠在远古时代本是一片汪洋大海，至今还有很多贝壳、化石和一些岩层被埋在沙子底下，周围的风裹着砂石贝壳不断地往沙坑边堆积，形成了高高的沙堤。这金色细润的小沙粒组成的沙堤却是出乎意料地坚固，稳稳地护住了那一汪碧水。雨过天晴后，蓝天倒影在碧湖中，湖里波光熠熠闪耀着金色的阳光，不时有鱼儿跃出水面，和湖边沙地里适时冒出的不知名的绿色藤蔓一起，把原本深邃浩瀚的沙漠腹地装扮成了轻盈灵动的青春少女。

这湖，就是那爱好寻欢作乐的沙神和它子孙们的门户，也是淹死黄子村村民黄长凤她男人的地方，还是黄建业毅然决然跳入其中的地方。

沙神掌管一方沙漠腹地，只要和沙有接触的万物万灵，都逃不过沙神的眼睛。也可以这么说，一粒沙，就是沙神的一根视神经，如果想要和沙神撇清关系不受其监视，那就清理干净身上的沙子——比如，一身干净地站在水泥地面院子里，或者待在没有沙的屋子里，沙神就看不见。这是沙漠居民口耳相传世代皆知的规矩，也还真就是这么回事儿。所以沙神的能力说小也不小，说大也不大。但是因为沙粒几乎无孔不入，就像一个个微型监视器，神不知鬼不觉，所以大冥王一直一来都让沙神充当耳目，监视金甲族、双面人以及其他一些值得注意的重点对象。

可是沙神却是个贪图享乐的老小儿，这旱地小龙尤其喜欢水，它自诩龙族一脉，见了水就兴奋得不能自已，还给自己的子孙们都塑了鱼身——正是那种活奔乱跳的黑鱼。其实那种黑鱼在夜里是会长出四肢在沙地爬行的，看起来有点像黑色的蜥蜴，但人们一般捉了鱼不是养在水里就是直接杀掉，所以没人见过这些鱼在沙地里爬行。

每每遇沙漠湖水，沙神都大张旗鼓呼朋引伴，不但召唤一些张扬放浪的水族朋友，还引得一群沙地蜥蜴、旱蛇、老鼠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虫子跟着一起兴风作浪。这时候，沙神就把它的职责跑到九霄云外去了，什么监视啊窥探啊，沧海一声笑，全都是笑料。结果大约在百年前，沙神因为贪杯误事，把穿过地底的一个神秘人给跟丢了。大冥王大为恼怒，一气之下把沙神的龙头蛇身变成现在这个四不像的胖鸭子样儿。从那以后大冥王对地底的动静格外留意，沙神从此也收敛了好多。

就再说回那沙神和这次这湖。这次的这个大堰塞湖，好就好在位置正正在沙漠中心，不但湖面宽广，湖底下在流沙地底的水脉还四通八达，连着地下的海和河，延伸广阔辽远，远到热衷于吃喝玩乐的沙神都懒得去探究的地方。无论如何，这个四通八达的地下水道方便了沙神那些鬼灵精怪朋友们嬉闹往来，沙神干脆在湖底开了一个旋转的流沙门，方便各族朋友穿越进出。来往的鬼灵精怪中不但有水族，一些旱地精怪也各显神通，用华丽的贝壳、稀奇的叶子做船，不远千里来沙神府邸赴宴，日夜笙歌，醉生梦死，好不热闹。不过天地六道各有道行，这群鬼灵精怪不管怎么闹，倒也很少去主动祸害其他。谁知沙漠里这帮人类不知怎的，两年前突然发现了沙神这群活蹦乱跳的黑鱼子孙，就开始大肆捕捞，这让沙神家族苦不堪言。无奈之下，沙神偷偷往各个沙湖里投放了黑鳞散——确切地说这是大冥王炼制劫心汤的一种杂质，沙神略施术法，把它们伪装成了黑鱼鳞片的样子，为的就是警告人类不要再乱捕黑鱼。黄子村村民黄长凤的男人也是这群精怪为了报复一时兴起，抓来分食尝鲜的，结果发现不经淬炼的人体果然是一堆臭肉，就把那肉身皮囊随便丢掉了，灵体羁押去给大冥王熬汤。后来沙神发现，黑鳞散还不足以震慑这群无知无畏的人类，它就又拿出了自己收藏的绿僵毒，偷偷放了一点在黄子村村口沙地植物的根系处，这才有了后来那群疯狂的僵尸耗子大战。那些倒霉的沙地老鼠纯属躺枪，它们在那场无谓的战争中损失惨重，从此，沙地老鼠一族就和沙神结下了梁子。

从那次事情以后，那个四通八达的堰塞湖和湖底的旋转沙门就清净了许多，诸精怪都觉得事情闹得有点大，纷纷各回各家龟缩了，静观其变。沙神也自觉下不来台，于是也是偃旗息鼓，领着自己的子孙们暂时消停了。那湖因为有地下水系的支持，虽然被大漠骄阳炙烤，却也没有像其他湖泊那样慢慢干涸，依然是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可是湖底那旋转的流沙门，却被吃喝玩乐的马大哈沙神给忘在脑后了。

黄建业当时是决心要自杀的。当时的他还有一息神智，知道自己这病不一般，像狂犬病一样，最终的结局就是死。既然横竖都是死，那也不能去祸害家人和父老乡亲了，他记得黄长凤男人出事的地方，所以就没命地往这边跑。绿僵毒初发，那行动速度已经比常人要快很多了，所以一夜的奔驰，天亮之前他就到了这湖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以为是必死，可是黄建业哪里知道，流沙门大开，鬼灵精怪都各自回巢，他一下子就从那沙门进了地下水道。黄建业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格外地轻，顺着水一路漂流而下，接下来的事情他就记不清楚了。不知什么时间飘到了那里，黄建业耳边突然传来凄厉的鬼哭狼嚎的声音，他一睁眼昏黄一片，到处是莹莹的蓝光鬼火和红色的火焰，一张张因为惊恐而扭曲变形的脸在火焰中若隐若现，那样子恐怖至极。让黄建业崩溃的是，他偶然在那些鬼脸中看到了几张熟悉的脸——黄长凤男人和黄子村那个和他搭手捕过鱼的男人赫然出现，火焰中的脸不断地扭曲着，大张着嘴冲着黄建业尖叫。黄建业顿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快要呕吐窒息的感觉，他觉得他就要被那些鬼影给吞噬了，要么，就是被自己的恐惧给活活憋死。就在这时候，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猛推了黄建业一把，直接把他拽离了那个鬼影的熔炉，推上了一个大洞的边缘。沙神看到的金沙画卷中，黄建业从火山口爬出又开始狂奔的画面，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那熔炉正是长白山，也是大冥王炼制劫心汤的锻炉，这个被悉心守护千年的秘密，却被黄建业身上的黑鳞散标记给出卖了。正是那黑鳞散——劫心汤的杂质引着黄建业，同时依靠地底一股神秘力量的支持，才一路到了那锻炉的核心。

与此同时，地底一座晶莹剔透的水晶宫殿中，一个白须老者凝视着眼前的水晶球，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