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君佑的成长环境（六）

晚上九点十四分，夜风微入凉，一大家人围坐在一起喝酒、吹牛、吃肉，并没有人注意到家里什么时候少了一个人，直到这个人推开院门走到正厅的灯光下，一桌子人已经没几个清醒着的了。

“小狗回来了没？”

声音里满是沮丧，好像是刚哭过的样子。

实际上都到家门口了还没看到小狗，黎君佑就没有再报什么期待了，如果小狗在家里的话，自己还在几百米外它就应该已经冲过来迎接自己了。所以根本就不需要人回答，而事实上也确实没有人回答。

连他这个大活人什么时候出去了都没有人关心，又更何况是一只狗。

醉醺醺的小叔沉着脸走来，一声怒吼，吓得君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你跑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一家人暂时停下了筷子，所有人的目光转向黎君佑，没有人关心他在外面干什么，也没有人注意到他手上和额头上的擦伤，或许有人注意到了，只不过他们并不关心。

“啪！”

相比起之前的摔伤，这个耳光带来的疼痛感明显要更为强烈。所有人冷冷的瞪着黎君佑，等着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打他干啥子，有啥子你跟他说嘛。”

阿婆站起身一把将君佑护在怀里。

“嘶！”

或许是拉他的时候碰到了手上的伤口，黎君佑嘶了一声将手抽了回去。

“手啷个了？”

他握紧拳头，将手上的伤藏了起来，一声不发，只余下越来越重的呼吸。

“先吃饭，先吃饭，有啥子等吃了再讲。”

两位婶婶过来打圆场，君佑不为所动，他很生气，但他又不敢发作，于是他只能继续保持沉默。

和以往一样，生生气，骂骂人，就算是发泄完了，长辈们并没有等到黎君佑的解释，黎君佑也并没有等到长辈们的关心，至少在当时他完全体会不到长辈们的责骂是一种关心。

简单的吃了两口，黎君佑生着闷气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这一夜他满肚子的怨气无处发泄，直到梦中扔是咬牙切齿，而隔着几间房自然也没有人会听到他那咯咯作响的磨牙声。

次日清晨，黎君佑很早就起了床，小狗依然没有回来，于是他又出去找了很久，可是能找的地方都已经找过了，他又还能去哪里找，他只能回家继续等，等着小狗自己找回家。

“君君，君君。”

叫他的是对面张家的大娃子，名叫张龙。两人同龄又在同一所学校上课，虽然不在一个班，但偶尔也会一起去上下学。

“什么事？”

君佑停下脚步望着张龙，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等哈一起去找灵菇不？”

这个季节，山上会长一种可以直接食用的灵菇，用来熬汤味道很是鲜美，不过他们去找灵菇并不是为了吃，而是为了拿到集市上去换灵币，相比起随时都能采到的灵草来说，灵菇的价格要高出好几倍，有的时候甚至可以卖到十几二十倍的价格。

“我不去。”

要换做平时，黎君佑肯定会答应对方，毕竟对方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也是他为数不多可以说得上话的朋友。

可是今天不行，今天黎君佑哪里都不想去，他就想守在家里等着小狗回家。

“对了，你有没有看到我家小狗？”

刚转身准备去拿背篓的张龙转过头疑惑地望着黎君佑。

“你家小狗不是死了吗？”

黎君佑面色一沉，两人对视。

“你在说一遍！”

眼中的疑惑未散，张龙似在回忆某件事情的细节。

“昨晚你四叔给我们送了块肉，好像说是你们家的狗死了。”

黎君佑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炸开。肉！难道那大铁锅里煮的不是猪肉！难道昨晚一大家人在吃的…

胃里一阵翻腾，他不想再往下想，他也不敢再往下想，可他控制不住自己往下想，他转身狂奔，脑子里全是昨晚一大家人吃肉的画面。

这一天是黎君佑自出生以来最难过的一天，这一天他一大早他便把前几天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他不吃不喝将自己锁在屋里，不管谁来叫他他都没有半点反应，他生气、愤怒、满心的怨恨越陷越深，直到隐藏在他内心最深处的那股来自异世界的残破精神被滋养，他才因为体力不支而昏了过去。

这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的梦，他依稀记得自己在梦里似乎是无所不能。他从悬崖边跳下去，可他觉得自己会飞，然后他就真的飞了起来。他又想到身后的小狗，回头一看小狗果然也在他的身后飞。画面一转，他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于是一家人便一起坐在了餐桌前。

梦里的一切很虚幻，可梦里的场景又很真实，仿佛那根本就不是一个梦，梦里的一切就像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一样。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早上八点过，一天的假期结束，接下来便是为期六年的中学生活。黎君佑并没有去质问家中长辈，他不敢，也不习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满心的怨恨压在心底，然后继续活着。

当一个孩子对家庭失去归属感会怎么样？

当一个孩子对家中长辈充满怨恨会怎么样？

当一个孩子将心里的一切都压在心底会怎么样？

小的时候君佑是母亲带着的，于是他依赖于母亲，自然他和母亲住的地方就是他的归属。

后来母亲出去了，一个两岁的孩子哪可能就开始独立，于是他开始依赖阿婆，自然他和阿婆住的地方也就变成了他的下一个归属。

再后来母亲又回来了。按道理来说，家里多了一个关心自己的人，君佑的家庭归属感应该更强才对，可是母亲与阿婆之间的矛盾却让他分不清自己的归属到底在哪。

最终他站在了母亲这边，不管从哪方面来看，的确是母亲更关心自己，而自己依赖母亲的地方也明显要比依赖阿婆的地方要多很多，所以君佑的归属又变了回来。

可两年前母亲又离开了，十岁的君佑虽然可以自己洗衣、做饭、睡觉、上学，但他任然没有完全独立生活的能力，他还需要依赖于家中长辈，可他的家庭归属感已经没剩几分了。

再加上一大家人除了长年卧病在床的阿公以外，包括阿婆在内的所有人都在告诉君佑，自己的父母不要自己了，自己是一个没有家的孩子。于是这种矛盾的家庭关系，将他那最后一点家庭归属感也夺去了。

如果不是还有一只小狗一直陪着他，可能他早就已经不觉得这是一个家了，对于黎君佑来说，小狗已经是他最后的情感寄托了。在这个充满矛盾的家里，唯一能让他感觉到放松的，也就只有这只母亲花了十五个灵币买回来的十岁生日礼物了。

可如今连小狗也不在了，还是以一种黎君佑完全不能接受的方式不在了，于是他的最后一丝家庭归属感也跟着小狗一起不在了。

从那一天起，黎君佑就在也没有感受到亲情了，又或者说，从那一天起他就将自已的情感封闭了起来。虽然生活上，他还没办法完全独立，但他以一种极端而又矛盾的方式将自己的内心从那个充满怨恨的家庭里脱离了出来。

从此以后，他对这一家人只有恐惧与恨意，他也将带着这种扭曲的内心自我继续成长，直到有一天自己可以不再依赖这群恶心的人，他会毫不犹豫地离开这个令人厌恶的家，内心绝对不会生出半点的难过与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