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无声的承诺

李珍的电话一直没有接通，曾倩联系上她时，已是后半夜，听闻父亲的噩耗，李珍的反应不及曾倩预料般的震惊和悲痛，她问清医院地址便匆匆挂了电话。

曾倩担心李珍的平静，是应激情绪保护机制在作用，越是平静，越会酝酿出歇斯底里的海啸，她快步走到医院门口，打算截住李珍，先安抚好她的情绪。

李珍从出租车跳下来，浓艳的妆容早已哭成了花脸，露出额角高高肿起的淤伤，左颊上现出一道触目惊心的掌痕，曾倩心中一惊，还不及细问，李珍已经扑进她怀中失声痛哭。

对自己受伤的原因避而不谈，李珍急着去见父亲最后一面，曾倩不再多问，将她领到房间里，黄贤斌正在嚎啕悲鸣……，漫漫长夜，便在这悲痛交加中度过。

哀悼之后，各自分头安排后事，黄贤斌去联络殡仪馆，曾倩负责处理医院的手续，缴纳费用后领取死亡证明，林姨给几个熟人打了电话，通知李叔的死讯和告别仪式的时间，请他们务必抽出时间，来送老友一程。

而曾倩的心思，早已经飞到了那家银行，尤其是恶语伤人，诱发了李叔突发脑梗的始作诵者吴天仪，她几乎是出自本能，在结束李叔的殡葬仪式后，召了辆出租车，径直开往宣义城市发展银行，她知道自己很冲动，但压抑不住无比悲愤的情绪，她就是要看看吴天仪的丑恶嘴脸，再决定让她付出相应的代价。

曾倩很少去银行，对大堂的布局并不熟悉，四周环视后，她走到了柜台对面的理财专区，两名身着制服的理财专员，正坐在电脑后面，不知道在干些什么，打击P2P普惠理财的呼声越来越高，银行理财也不再是香饽饽，这从空空荡荡的理财专区处，可见一斑。

“你好，我是银行理财客户的家属，我要咨询鸿福齐天尊享理财一号的本息兑付，请你们帮我查询！”曾倩将合同和补充协议从包里拿出，轻轻推放到柜台上。

年轻的理财专员，迅速将脸从电脑屏幕后露了出来，她请曾倩坐下后，拿起产品合同和补充协议，与旁边的同事低声交谈，然后扭过脑袋，轻轻咳了一声，“您好，请你出示一下证件，以及证明你与李赞军先生之间亲属关系的材料，我们才能回答您的问题。”

曾倩皱了皱眉，将身份证递了过去，“我是他的养女，户口已经迁出到人才市场的集体挂靠，我要提供什么材料证明亲属关系？”

理财专员听她说完，身份证看也没看，就推了回去，“对不起，女士，如果你没有证明与李赞军先生的关系材料，我们没有义务提供他的理财信息，这是防止客户信息泄密的规定，请你理解！”

曾倩突然间有些失控，她用力在柜台上一拍，“人已经死了，我作为养女来处理他的后事，现在要了解兑付进展，不是借养女身份要取走资金，你防范什么信息泄露？”

另一位理财专员见她动了怒，也不再作解释，示意她等候片刻，自己起身离开理财专区，小跑到大堂服务区，叫来了大堂经理和一名保安。

曾倩冷冷地看着，扭头去打量银行各处角落，中区有几排等候叫号服务的长椅，一名男子孤零零地坐在第一排的边缘，侧过一张清瘦的脸，乌溜溜的眼珠呆呆看着椅面，不知道是在等待叫号，还是在偷听自己和理财专员的对话。

曾倩视力很好，很远就看见了大堂经理的胸牌，她理了理头绪，冲着来人问道：“我是你们银行客户李赞军的家属，前年八月，我父亲在贵行购买鸿福齐天尊享理财一号，发生了多次兑付延期和维权活动，后与银行协商签订补充协议，至今银行承诺的垫付没有兑现，而我父亲已不幸离世，作为他的家属和代理人，我要求和理财顾问孔自立、以及签署产品准销协议的部门经理吴天仪沟通！”

大堂经理听她思路清晰，神情间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凛然，便不去纠缠她的亲属材料，陪笑道：“您好您好，请坐请坐！您既然代表李赞军先生，就应该对事情进展有所了解，孔自立是我行已经公示开除的前任员工，他模仿吴经理签字，私自向客户推荐第三方理财产品，对我行声誉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严格来讲，他才是第一责任人！目前此人畏罪潜逃，我行已经报警，起诉他的职业犯罪行为，弥补经济损失和名誉损害！兑付问题，我不太了解，吴经理是管理层，也不是公关外联部门的员工，她没有责任直接面对客户的，这个请您务必要理解！”

曾倩懒得听她的托辞，把手中的材料放回桌面，两手抱臂而立，冷冷地回道：“一个报警立案处理，可以打发掉孔自立的问题；但这份补充协议是与你们银行签订的，吴天仪是直接负责人，她当然有责任与我沟通解释，别拿什么存款等量金额作幌子，李赞军有几位朋友，都是在没有存款的情况下得到了银行的垫付，这种差异化对待，吴天仪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大堂经理见她话锋犀利，又将后路给堵上了，有些为难地连连搓手，正要再想托辞，她身后那名五大三粗的保安不耐烦了，见领导为难，顶了顶帽沿吼道：“你以为你是谁啊？吴经理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赶紧出去，不要影响银行正常营业，我警告你三次，如果不听劝，别怪我架你出去！”

曾倩只鄙夷地瞧了那保安一眼，就将脸又转了回来，但这瞬间的眼角余光下，她发现坐在长椅那个男子正盯着自己。

保安的蛮横无理，激怒了曾倩，她取下挎包，从夹层里抽出警官证，亮在了大堂经理和保安眼前，那大堂经理大惊失色，赶紧用胳膊肘捅了捅保安的肚子，保安立即不吭声了，气鼓鼓地黑着脸侧过身去。

理财专员快步跑进办公区，将当日轮岗的主管领导请到大厅，这人踱着四平八稳的步伐，满脸堆笑地看了眼曾倩的警官证，伸出双手，握住曾倩的右掌，“哎呀，自家人自家人！曾警官，您是市局经侦队黄队长的骨干？还是检察院那边来消息了？”

曾倩知道他在试探自己，将手一抖，甩开了那人的双掌，“我谁也不是，只是一名普通的人民警察，依法合规地为家人咨询理财兑付的进展，我要求和产品部经理吴天仪对话。”

那领导试探得逞，原来这丫头不是经侦队的，不过是个派出所的菜鸟民警，顿时将腰挺直，收了笑容，拉长了脸回答道：“噢，这样啊！逻辑上讲，在其位才谋其职，你既不是经侦队的，也不是法院的，那这件事情，就不方便以公职来过问了！你要以客户家属的身份来沟通，当然是可以的，但请遵守银行的规定，将你和李赞军先生的关系材料准备好，由我行进行审核认定，我们再谈和吴经理的对话问题！你亮出警察的身份想干什么，我们银行虽然庙小，但也不敢为特权开绿灯呐！都象你这样为人处事，世道的公平正义何在？”

曾倩见他变脸跟变魔术似的，脑子转得飞快，说话滴水不漏，转眼间就将话给聊死了，果然是处置纠纷的奇才，没等她开口，那领导已经转头看向保安，“我们也遗憾呐！买理财的受委屈，造成了损失，银行同样是受害者，响当当的一块牌子，受到多大的声誉冲击！你瞧瞧这大周末的，柜台上冷冷清清，全因为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八宝粥，如果给我逮着孔自立那孙子，非活剐了他不可！小严，你把警号抄下来，我回头找派出所核实一下曾警官的身份，别再给人骗喽！”

这人话里话外都在挤兑曾倩，神情却显得凛然正义，一脸的深恶痛绝，不知道是在表达对孔自立的恨意，还是恨自己没有早点识破曾倩，花了这么多时间没能撵她走人。

曾倩气得面红耳赤，斗嘴完全不是此人的对手，她将桌上的文件材料抄到手中，一股脑儿塞回包里，转身就走；那姓严的黑面保安，不忘落井下石，“是，黄总，必须得核实！见过便衣警察破案的，没见过维权的！正儿八经的警察，哪用扎到人堆里瞎白话，跟普通老百姓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