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混乱

　　时至今日，裴景阳还清楚的记得四年前那个混乱的夜晚。

　　起初，一切都是寻常的。

　　那是一个晴天。他与往常一样，加班至深夜，然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开车回家，停车入库。他站在门口望了一眼夜空，看到了满天繁星，就像是小婴儿的眼睛，一眨一眨。

　　看到楼上主卧室的灯还亮着，他的心蓦地变得柔软，决定先去看看儿子。还有，他的妻子夏妍。装在墨蓝色西装内侧口袋里的小丝绒盒子里的戒指，是他亲手挑选的，是要送给她的结婚三周年纪念礼物。

　　原本，他应该在一个星期之前，就将它送出去的。

　　他还有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要告诉夏妍。

　　这一整个白天，裴景阳就像是一个怀揣稀世珍宝的盗贼，暗自欣喜若狂，又忍不住想要与同伴分享。却又犹豫着，不知该以何种方式呈现。现在，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将这珍宝展示给他的妻子看。

　　卧室的门虚掩着，晕黄的灯光透过门缝漏出一线模糊的光亮，走廊里铺了厚厚的波斯羊毛地毯，踩上去轻软无声。

　　夜深人静，四下无人。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裴景阳几乎是屏住呼吸，做贼一般走到门口。屋里也是静悄悄的，或许母子二人已经睡熟。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

　　接下来，有那么一瞬间，裴景阳头脑一片空白，微笑凝固在唇边。

　　卧室里没有人。

　　壁灯开着，蚕丝被凌乱地堆在床边，有一半垂在地毯上。婴儿纸巾、空奶瓶和手机杂乱地摆在床头柜上，一只女式拖鞋扔在床边，底朝上。另外一只呢？裴景阳的目光茫然地在四处寻找。

　　哦，找到了，就在他的脚边，在离门口很近的地方。

　　人呢，他的妻子和儿子去哪里了？

　　突然之间，无数不好的联想涌上心头，入室抢劫，绑架，撕票……裴景阳几乎站立不稳，冷汗浸湿了后背。

　　不，不会的。镇静，不要自己吓自己！

　　也许夏妍抱着孩子去找保姆了。或者，在别的房间。

　　第一次当妈妈，她没有经验，难免手忙脚乱。有时候夜里孩子一直哭闹，哄不好，她就会抱着孩子在楼上楼下不停走来走去，哼着轻柔的曲调。她赤脚穿着软底拖鞋，鞋面上绣着一只黑白色的卡通奶牛。

　　很奇怪，当时明明心里已经乱得狠了，却还能够清楚地想起这些细枝末节。

　　裴景阳呼吸急促，勉强稳住心神，快步走进卧室，再次确认屋里没有人。然后，他又去敲旁边保姆房的门，砰，砰，砰，像他剧烈起伏的心跳。

　　使劲敲了好一会儿，就算是个死人也该被吵醒了。他这才想起来中午吃饭时似乎听夏妍说过，保姆晚上请假，要明天才能回来。

　　楼上楼下，裴景阳似没头的苍蝇一般找了一遍，还是不见母子二人的身影。

　　“夏妍！夏妍！”

　　裴景阳心慌意乱，嘶声呼喊。

　　夜色浓黑如墨，仿佛是张开嘴巴的巨兽，吞噬了这声音。

　　不久之后，睡在旁边工人房里的管家和厨师终于被惊醒，又喊醒司机和花匠，大家打着手电筒一起帮着找人。

　　有人提议报警，有人说去别墅外边再找找，争论声似无数嗡嗡的飞虫，吵得人头脑一阵阵发昏。

　　裴景阳从衣兜里摸出手机，紧紧攥着，仿佛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裴先生，是裴先生回来了！”

　　“景阳哥哥！”

　　别墅大门口忽然传来了说话的声音，有几个人从门外匆忙走了进来。裴景阳听到年轻女子带着哭腔的声音：“景阳哥哥，我姐姐她……她走了！”

　　“走了？走去哪里？”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干涩沙哑。

　　夏妍要走去哪里呢，这里不就是她的家吗！

　　“哇哇……！”

　　小婴儿在哭，小小的一团儿，哭声却那么响亮，有惊天动地的气势。

　　裴景阳接过夏栀怀抱里的孩子，解开外套的钮扣，将他包起贴靠在胸前，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去安抚他。

　　孩子还是哭，一直哇哇大哭不止。

　　混在这哭声中的，是模糊不清的只言片语——半夜……姐姐……秃头男人……看见……丢下孩子……不要……

　　“你当时真的看到夏妍了？”

　　事后，裴景阳曾一次又一次地追问。而每一次，得到的都是相同的答案。

　　“对，我亲眼看到她和那个秃头男人抱在一起，恶心死了。我劝她回来，她不愿意。孩子也不要，跟秃头走了。”

　　四年后的今天，夏栀言之凿凿地回答。低着头，眼中飞快闪过一抹恶毒的快意。

　　“之后你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嗯。她没有回过家。”夏栀说完，接着又补上一句：“她做了这样的丑事，肯定也没脸回家。”

　　话题到了这里，似乎已经结束。好一会儿，屋里都没人再说话。

　　当年夏妍为什么要跟一个秃头男人私奔，纯粹是为了恶心他，报复他？

　　夜里那么冷，她就那么着急去见那个男人，连鞋子也不穿就出去了？

　　还有她的衣服首饰，护肤品，手机，甚至身份证都不要了？

　　是因为被夏栀撞见，仓惶之间才决定跟那个男人逃走的？如果没有被人发现，她又会怎么做？

　　夏妍明明那么喜欢小孩，夜里都不放心交给保姆带。她怎么会那么狠心，丢下亲生儿子不顾？

　　那个秃头男人是谁，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事后找人调查，竟然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那两个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

　　裴景阳总觉得事情处处透着不合情理的古怪，四年前他想不明白，四年后亦然。

　　尤其是重逢后夏妍对待他的态度，只有浓重的怨恨与厌恶，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真相掩于迷雾，层层迷障。还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或许，是有什么遮蔽了他的双眼。

　　裴景阳思虑重重，没有发觉夏栀的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