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包扎

　　窗外，太阳出来了。明黄的光线透过玻璃照进室里，给这空旷又冷清的客厅凭添了几分暖意。

　　裴景阳高大挺拔的身躯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受伤的右手掌向膝前平举着，目光始终追随着帮他包扎伤口的夏妍，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神色晦暗不明。

　　她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的，他竟一无所知！

　　最初，裴景阳是因为抵触联姻而刻意疏远夏妍。后来，当他想要多了解他的妻子，她却已经弃他而去。

　　夏妍先是用温水轻柔冲洗干净裴景阳伤口处的血渍与灰尘，再涂上碘伏，这才打开医疗器械箱，在琳琅满目又分门别类的银白色外科手术用具中挑选出一把小镊子，消毒，仔细小心地挑出扎进他手心里的碎破璃渣，一块，一块，又一块……

　　她的神情专注，动作熟练又专业，仿佛已经做过许多次，对此早已熟谙于心。

　　裴景阳放松身体，感觉手掌心的伤口似乎都不那么痛了。

　　非但不痛，心里还感觉有点甜蜜，有点心猿意马。从两人相贴着的皮肤传来的温度，触感，以及她俯身检查伤口时偶尔拂过他皮肤的浅浅鼻吸，靠近时她身上散发的若有若无的幽幽香味。

　　这香味清新浅淡，丝丝缕缕，引诱着裴景阳不觉俯身低头追寻，神情怔忡，似着了魔一般。

　　恰在此时，终于将雪白的纱布缠好，打结，完成包扎工作的夏妍抬起了头。

　　“砰！”

　　猝不及防的夏妍的脑袋结结实实地，与裴景阳的下巴撞在一起，来了个亲密接触。

　　“哎，你……”

　　夏妍小声痛呼，下意识伸手去揉揉头顶，原本要出口的话却又咽了回去。身体也在一瞬间僵住，不动了。

　　因为，有一只不属于夏妍的手掌，先于她覆盖住了她的头顶，缓慢而又轻柔地摩挲着。属于男人的温热体温，穿过头皮传至她的头皮，使她心中无端发麻。

　　而她那只举起的右手，就像是一个满脑袋装满了疑问的学生，亟待发问。

　　这个男人到底是犯了什么病？！

　　有那么一刻，夏妍甚至怀疑，身边这个裴景阳是别人假扮的。

　　他们曾经共同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三年，一千多个日夜。记忆中的他总是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何时这般温情脉脉过。

　　真奇怪，明明心里是恨着他的，此时为什么却又贪恋头顶的一点点暖意，舍不得推开呢！

　　或许，是因为这是四年前的夏妍求之不得的吧！而如今的她，不该放任自己沉沦的。

　　夏妍推开头顶的手掌，站起身，甚至还往后退开了几步，这才重新开口说话。

　　“这只手不能碰水，每天要重新拆开上药包扎，还要去医院打破伤风，以免细菌感染。”

　　她语气平淡地嘱咐着，只当面前是一个普通的伤者，是病人。

　　就算裴景阳是为了护着她才受伤的又如何，她还不收他护理费呢！更何况，若不是因为这个男人的纠缠，她又怎么会摔倒。

　　想及此，夏妍本来有些恍惚的思绪变得清明，内心回归冰凉死寂。

　　她脸上冷淡疏离的表情，公事公办的语气，以及她后退防备的姿态，无一不刺激着裴景阳，将他心中好不容易涌起的几分温情驱散的干干净净。

　　她会给他包扎伤口，不是因为关心，只不过是出于一个医者的素养罢了。

　　在他之前，她必定也给别人包扎过伤口，这其中还有男人……

　　裴景阳的心里忽然没来由地涌起一阵酸涩意味，名为妒嫉。

　　一想到夏妍也曾和此时一般，轻柔地捧举着别的男人的手掌，细心照料，他就忍不住妒火中烧，恨不得拿刀砍掉那只可恨的臭手。

　　及至想到她如今早已嫁作他人妇，甚至与别的男人生儿育女，裴景阳心中戾气顿生，双目发赤，直勾勾地瞪着她。

　　虽然眼前的男人坐在沙发上，比站着的夏妍矮了许多，可是他那望向她的凌厉目光里却似乎有无数冰刀霜剑，要将她一刀一刀凌迟处死。

　　这个男人凭什么用仇恨的目光看她？分明是他和夏栀害死了她的儿子！

　　夏妍攥紧拳头瞪视着裴景阳，指甲深陷于掌心，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痛疼。

　　她一定，一定要让这对狗男女付出代价！为她枉死的儿子报仇。

　　屋外阳光正炽，此时屋里对峙的一对男女，却心寒似冰。

　　“你就那么……恨我吗！”

　　许久，裴景阳颓然垂下了头，左手轻抚着右手上包扎着的纱布，低声喃喃着，语气里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委屈。

　　从前是他做的不对，对她过于冷淡，可被抛下的是他啊！而他，是想要弥补的，却苦于一直找不到她。

　　回应他的，是一声冷笑。

　　夏妍转身就走，她是一秒也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再看见这个虚伪的让她感到恶心的男人了。

　　从前的自己简直是瞎了眼，才会对这样的一个男人动了心。

　　“等等！不许走！”

　　见她真的走了，裴景阳莫明有一丝心慌，赶紧起身大步追了过去，身体快于大脑的反应，一把抓住了她的左手，紧紧攥于右手手心。

　　情急之下，裴景阳忘了自己的右手才受过伤。

　　层层纱布包扎的右手传来一阵阵痛疼，裴景阳却不愿放手。仿佛他只要一放手，她就会再次消失不见。

　　“放手！”

　　夏妍红唇轻启，冷漠吐出两个字。

　　她极力使劲挣扎着要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又掐又抓又打，换来男人的闷声痛呼。

　　痛极放手，裴景阳低头看自己的右手，薄唇紧抿。

　　殷红的鲜血濡湿纱布，目之所及，刺目的一抹艳色。

　　可惜了，包扎的这么仔细。

　　裴景阳怔怔望着夏妍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叹气。

　　裴承风背着小书包从车上下来，一眼就看见夏妍从别墅里出来，顿时眼前一亮。

　　“夏阿姨！”

　　隔着老远，裴承风就挥舞着小胳膊，声音响亮的跟她打招呼，笑容烂灿明亮。

　　又见到漂亮阿姨了，他好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