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此心光明复何言？

　　“刘医生……”当孕妇灵魂之力耗尽之时，率先发现情况不对的是先前给主刀医生通报的护士。

　　“孕妇已经……”护士仿佛尽力在压制着什么，低声说道：“已经不行了……”

　　一旁的心电仪上，原本如驳杂音轨一般上下起伏跃动着的线条逐渐丧失了弹性，开始趋于平缓，缄默诉说着无言悲剧。

　　在场的医生护士不是苏寒，不曾拥有神力，能一眼看穿孕妇的灵魂。但是冰冷的仪器却可以向他们嘶吼，诉说关于生命那些不可承受之重。

　　对于他们而言，站在了这里，他们就有义务有责任将门外承载的百分之一的希望变成百分之百的肯定。可他们终究不是神，他们本质上和躺在手术台上一动不动渐趋冰冷的孕妇一样，不过是肉眼凡胎的凡夫俗子。他们也包含七情六欲，也会经历生老病死。

　　“管不了那么多了！”主刀医生低声喝道，“一定要把孩子保住！”

　　既然我们已经让悲剧发生了，那就不能再让悲剧重演！主刀医生暗自咬牙，强忍着不让泪水滑落。让情感的最后一丝防线成为理智的盾牌，为那个幼弱的生命挡住命运的魑魅魍魉，护他周全出世。

　　广场上见此一幕的苏寒有些不可置信，他难以想象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那个已经奄奄一息的女人会将最后一丝活下去的机会留给那个还不曾见面的陌生的生命。

　　苏寒来到人界也有不短的一段时日，虽然极少离开当铺行走人界，但是人性本恶这个道理却是在他下界的第一天就明白了。平日里苏寒翻看当铺的典当账目，从中看到了不知多少爱恨情仇。世道险恶，人心难测，苏寒对此深信不疑。

　　苏寒搓了搓手，手中结印，趁着女人的灵魂刚刚消散，使用招魂引一窥女人真实想法。苏寒实在是好奇，这个女人比先前他救下的王安可弱得多，可是为何能够做出如此大义的举动？

　　“嗤！”苏寒轻喝一声，掌心之中形成一个淡金色的漩涡，冥冥之中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吸引力。

　　不过片刻，便是有许多灰色的光点从医院之中缓缓飞出，直奔苏寒而来，最终落入淡金色小漩涡之中消失不见。

　　“凝！”苏寒手中一握，原本飞速旋转的漩涡便是被压制住，一个莫约半尺高的虚幻人影出现在漩涡之上。

　　由于孕妇已经散尽自己的灵魂之力，所以哪怕是苏寒出手，也只能是勉强聚合一些还具有微弱力量的灵魂碎片。想要像先前那般拼凑凑出一个完整的灵魂体是根本不可能的。

　　以这样的灵魂强度，莫说转世投胎，就是能否通过前往地府的阴阳路都不好说。所以这个女人为了自己的孩子，不仅仅是赔上了性命，更是断送往生的机会！

　　“我很好奇，你为何要这样做？”苏寒望着意识迷蒙的灵魂残体，问道：“你若当时放弃你体内的另一个灵魂，转而夺舍其灵魂力量，那你现在至少性命无虞。你这样做，为了什么？值得吗？”

　　女人的灵魂虽然已经破碎得不能再破碎了，但是一听到有关自己的孩子的话之时，竟是出现了回光返照之感，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那是我的孩子啊！”女人低声自语，“就算是赔上性命又如何呢？”

　　苏寒眉头大皱，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实在是难以理喻，她连自己所坚持得信仰都没有，却贸然做出了事关生死得重大决定。

　　“就这样失去了性命，难道没有那么一丝后悔吗？”苏寒继而追问。

　　听到这话，女人确却突然笑了，尽管灵魂体也在加速消散，但他仍然笑得很开心。“我怀胎十月，孩子得每一分营养都来自于我，他身上的每一根毛发，每一寸皮肤，每一滴血液，皆是从我身上分离出去的，对于我而言，他就是我的第二次生命，只要他能好好活下去，那和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区别呢？他是我这几十年生命得结晶，也会是我往后几十年生命的延续。”

　　苏寒有些错愕，当他凝聚女人的灵魂之时便已经知晓了这个女人的几十年的风雨心酸。所以苏寒惊讶于这样一番蕴含哲理的话从一个连字都不识几个的乡野女人口中说出。

　　说完这番话的女人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喃喃自语道：“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当年我的娘亲生我之时也同样面临着这样的抉择。这几十年来，我一直都不明白当初是怎样地一种力量能让我的娘亲，那样柔弱的一个女人义无反顾的选择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上。”

　　“知道我也当上了娘亲，我才明白当初我的娘亲的所作所为。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在面对生死抉择时真的不会畏惧，尤其是当这个选择关乎自己的孩子之时，女人更是无所畏惧！”

　　说到这里，女人眸子里迸发出灼灼光华，比之先前苏寒直视的太阳更加灼热，让人的灵魂感到不安与心悸。

　　苏寒眸子里的疑惑依然没有消散，但苏寒却不敢与女人对视，尽管女人不过是一缕飘摇不定，即将消散的残魂。

　　苏寒不能明白，也不理解女人口中那份让其无所畏惧的力量。但女人的话却让苏寒想起了当铺账目上记载的那个以自己的生命来换取自己儿子生命记录。这两个素昧平生的女人身上，却有着这么多相似的地方。

　　正当苏寒沉思之时，女人的灵魂残躯终于坚持不住，开始破碎为点点微光消散在空气之中。苏寒望着他，不知该说点什么，最终只能无奈一叹。

　　“你可曾还有什么想说的？”苏寒道：“我可以带给你奋力保护的那个生命。”

　　女人为了自己的孩子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量，就算是苏寒有心救她也是无力回天，更何况苏寒没有这个心思。既然她一心求死，那死了也算是遂愿。苏寒心中这样认为。

　　女人淡淡一笑，道：“我家男人说过一句话，我一直都很喜欢，叫‘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说罢，女人便是化为流光，消散于天地。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苏寒咀嚼着这句话，若有所思。

　　许多年后，当已经成为上位神的苏寒回忆起人界往事，第一个会想到的便是这个让他觉得不可理喻的女人。

　　因为这个女人让他知道了一个叫做“母性”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