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三天回门

　　蒙蒙细雨一连下了两三天，乡间小路变得泥泞不堪，路上的行人们都披着雨衣穿着雨靴，小心翼翼地走着，一不留神就滑个踉跄。

　　转眼便到了回门的日子，夏晴本打算拿下雨路滑当借口不回了。但徐来倒是格外兴奋，一大早儿的便起来张罗回门的礼品：两盒白皮点心，两把香蕉，还有两盒麦乳精。

　　别的也就算了，这两盒麦乳精在当时可是稀罕东西，绝对高大上的奢侈品，没有重病号，谁家里都舍不得买。由此足见徐来对这次回门的重视了。

　　徐来的盛情难却，夏晴只好叹了口气，穿戴好雨具，拎着礼品出了院子。

　　夏晴自有她的打算：这几天她在徐家也呆得闷了，出去透透气也好，大不了逛到晚上再把礼品拎回去，就说舅妈不收。

　　嗯，完美。

　　夏晴想着心事，脚下却不由自主走了回韩庄子的路，快到村口她才发觉，这下可是左右为难了，进村也不是，不进也不是，愁得她直打转转……

　　“嘿！丫头！干嘛呐？！推磨呀？！”洪亮又熟悉的老者声音响了起来。

　　夏晴眼睛一亮，循声望去，不是聂老道又是何人？！

　　原来关帝庙就在韩庄子村的南边，距离村口还着实有段距离。说是关帝“庙”，其实就是两间普通简陋的小平房，供奉着一座一人多高的关羽塑像。房子建了有些年头了，风吹日晒，年久失修，颇有些破败了。屋顶上的瓦片掉落了不少，墙上也裂了很多大缝，让人感觉随时会倒。

　　聂老道斜倚着庙门门框，一边对着夏晴眯眯笑，一边一颗颗地往嘴里扔花生米。

　　虽然这才是夏晴第二次见到聂老道，但不知怎的，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说不出的舒服。

　　她笑了，压抑了这么久，这是她头一回这么安心的、由衷地笑了。

　　夏晴拔腿狂奔，三两步便窜到了关帝庙前，一个闪现就进了屋。

　　聂老道都看呆了：“慢点、慢点，路上可滑……你这孩子，跑那么快干嘛？跑慢了我还能不让你进屋咋的？呵呵……”

　　“你这孩子”虽然是抱怨的话，但在夏晴听来，却是那么亲切，完全是大人宠溺孩子的口气。老韩头和桂萍妈也经常说这话，但他二老的语言往往更丰富一些，口头禅是“你这倒霉孩子”，“你这缺德孩子”……

　　聂老道好吃，花生米扔个不停，边嚼边说：“丫头，不错呀。我听说你现在是别人家的小媳妇了？”

　　夏晴一撇嘴：“我说您还挺八卦的，我是成亲了不假，但可不是啥‘别人家的小媳妇’。”

　　聂老道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说道：“不急，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夏晴上下打量了下聂老道，嗔道：“您老可够舒坦的，吃着零食看着雨景，再配上杯茶，这小生活呀，真滋润……”

　　“还滋润？滋润啥呀……”聂老道的嘴咧得像个歪瓢，接着说道，“丫头，过来你看……”

　　夏晴顺着聂老道指引的方向望去，光秃秃的一片山，什么都没有。

　　聂老道问：“看出什么道道了没有？”

　　夏晴一脸茫然，摇了摇头。

　　聂老道长叹一口气，说道：“我来这关帝庙，也有小十年了。没事我就开了这庙门往外望，那座山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是郁郁葱葱，一片绿色。这些年一心发展经济，这山可遭了殃，树能卖钱呀！先是水缸粗的树被砍了，然后是水桶粗的，再然后就轮到碗口粗的了。今年更过分，连手指粗细的都不放过了……那些大树都长了好几百年，和他们祖宗的祖宗的祖宗的年纪一般大！怎么下的了手？！造孽啊……”

　　夏晴望着山愣愣地发呆，心中满是感伤。

　　聂老道接着说道：“这两年一下雨，山上就往下落石头，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咱这小庙位置不好，老道我睡觉又死，一场山体滑坡下来，那可就是管杀又管埋喽……”

　　聂老道说得风趣幽默，夏晴听得却是胆战心惊。她连忙说道：“那您还不赶紧搬家？这里多危险啊！”

　　聂老道眼望远方，似乎已经神游天外，喃喃道：“搬家？！搬哪儿？！老道我漂泊半生，啥都见过，哪儿都呆过，别的地方我都漂着，是个过客。只有这小庙让我踏实，这儿就是我的家，死也要死在这里喽……”

　　夏晴深有感触，这座摇摇欲坠的关帝庙就好似徐家，虽然各有各的艰险，但她和聂老道却又都不得不捆绑其上，没有别的办法。

　　怪不得自己与他一见如故，原来竟是同病相怜。想明白了这一层，夏晴觉得和他老人家更亲了。

　　聂老道神游归来，瞟了瞟路上的行人，扭头对夏晴笑道：“丫头，见到你亲人了嘿……”

　　“亲人？！谁呀……”夏晴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地循声望去，嚯！居然还真的是亲人，桂萍妈！

　　现在雨已经停了，只是路还泥泞着，很是难走。桂萍妈领着桂雪，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着。

　　桂雪年轻，眼神活泛，远远就认出庙门口站着的是夏晴，兴奋地和桂萍妈嚷道：“妈！妈！您快看，那好像是晴姐！她是不是该回门了？！”

　　桂萍妈眼皮也不抬一下，低声催促道：“别嚷嚷，当没看见，快走！”原来她早就看到了。

　　桂雪疑惑地问道：“为什么呀？！结婚三天得回门不是咱村的风俗吗？我找晴姐去！”

　　桂萍妈一把抓住桂雪的胳膊，仍旧是头也不抬，低声怒道：“你敢！你这倒霉孩子，徐来的病传染你知不知道？！今天你要是敢去找夏晴，就再也别给我回家了！”

　　桂雪一听这个，气就不打一处来：“那你还把晴姐嫁过去？！你怕传染她就百毒不侵了？！”

　　桂萍妈眉毛一立：“你这缺德孩子，怎么说话呢？！挨你爸打没挨够？！”

　　桂雪不服不忿，喃道：“切，封建家长……”

　　夏晴和聂老道就这么远远地看着桂萍妈母女俩在那叨咕叨……

　　聂老道往嘴里又扔了一颗花生米，问道：“丫头，你猜那娘俩儿嘀咕什么呢？”

　　夏晴摇头道：“我猜不出。”

　　聂老道来了精神：“我知道！”说完满脸是笑，高声道，“丫头，你喊一下你舅妈，大声点……”

　　夏晴有些为难，说道：“她说过，不让我回门……”

　　聂老道打断了她的话，抢道：“我让你喊，你就喊呗，大点声！”

　　“好吧……”夏晴运了运气，卯足力气喊道，“舅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