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玲珑心计（上）

　　转眼又是三日后。天气依然阴沉而闷热。这梅雨季漫长得似乎永远都不会过去。灵骨斋里，铃儿给大家做了早餐、一瘸一拐地给楼上的贺明玉送了去。贺明玉身体状况是每况愈下，他就待在楼上的客房中、很少下楼。

　　白折在客厅里吃着铃儿做的早餐，忍不住对坐在对面的高铭声感叹，“啧，你说人们为什么都对身边的人视而不见，非要去追求得不到的东西呢？”

　　高铭声一时没绕过弯来，只问：“啥意思？”

　　“我说啊，这贺明玉看不见铃儿的好，一心只有秦羽。秦羽看不见贺明玉的好，一心只有俞祁。”白折摇摇头。

　　“你瞎猜什么呢，人家铃儿就是一小丫头。”高铭声咬了一口铃儿做的包子，满意地说道，“不过啊，这铃儿做的东西就是好吃！难为她了，脚伤还没好呢。”

　　“啧，就知道吃。”白折没忍住白了高铭声一眼。便是在这个当头，有小厮骑车过来了，“白小姐，您的报纸到了。”

　　“谢谢！”白折朝他挥挥手。

　　小厮停了车，把报纸递给白折，接过钱、这便再骑着车走了。

　　“你说得对，在这个时代，要了解东西，就得多看报纸。”白折摊开报纸慢慢看着，果然看到了秦羽的消息。

　　——本是由秦羽主演的电影，换成了由孟广陵主演。报纸上只说，秦羽近来生了病、状态不好，已经无法完成电影的拍摄。这电影不能半途而废，也不可能前半部分一个主演、后半部分一个主演，于是本着对影迷们负责，也便换了演员、重新拍摄了。

　　想来，是那孟广陵赢了。电影的剧本原本写得极好，若是像孟广陵设定的第二个方案，女主角突然由清纯变得风尘，这能够勉强把秦羽气质突变的事情勉强圆过去。可是整个故事的主旨、主线，也就都变了。新加入的剧情生硬不说，新拍这段、其实也要增加不少费用。

　　现在看这新闻，孟广陵是用第一个方案说服了俞祁、说服了导演。孟广陵成功了，不仅抢了秦羽的男人、还抢了秦羽的事业。

　　白折叹口气，吃了一口包子。“啧，我说吧，秦羽这傻丫头，事业也丢了。”

　　高铭声也皱了皱眉头，然后又说：“我也说句实话。秦羽虽然的确好像比以前更好看了。但是……实在是可惜，她以前的气质多特别啊，上海滩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可是现在，她这样的气质就与其他演员差不多了，这种气质的演员比比皆是。不过，白折，你既然猜到秦羽会这样……你当初为什么还要答应帮她的忙？你又不缺一千大洋。”

　　白折一边收起报纸，一边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干涉。”

　　“可是……救人一命、总是胜造七级浮屠。”高铭声皱眉。

　　白折看向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你不会是在怪我借了你父亲聚宝盆，害得他失去了健康、老是小病不断吧？”

　　“我……”高铭声似乎被白折说中了心事，一时有些尴尬、不知说什么才好。他当然知道这件事不能怪白折。受聚宝盆引诱的是他的父亲。只是……白折到底提供了引诱的源头。

　　“凡事皆有因果。你父亲牺牲了健康，换了你们十年的富贵。没有钱，你连学都上不起，更别说留洋了。”白折道，“再说那秦羽，没有我帮她化妆，她也会找别人、想别的法子。我只是提供了一种选择，执迷不悟的是她。”

　　“哎，我知道。我不是怪你。你也别生气，我……我就是跟你探讨探讨。”高铭声见白折变了脸色，真是怕她变个什么东西出来惩治自己，赶紧噤了声。

　　白折伸了伸懒腰，一副懒得理他的表情，兀自上楼继续睡觉去了。她觉得非她冷漠，而是她看得太多了，她早已看透人性的自私而贪婪。只不过，贺明玉完全不为己的做法、也的确出乎了她的意料。

　　白折没料到的是，第二天她一大早醒来，刚推开灵骨斋的门，就看见门口蹲了个人，是秦羽。

　　白折回过头看向客厅里的摆钟、才凌晨四点。白折自己是生活不规律，白天睡觉、晚上活动也正常。这屋子里的其他几个人、可还睡得很香。就算勤快如铃儿，也是要等到五点才起床。

　　然而，就是在这样一个时间，秦羽竟然在这里。并且看样子，她已经蹲在这里很久了。

　　“秦羽，你怎么了？”白折走上前。

　　秦羽抬起了头，满脸都是泪水，似乎伤心得把这一辈子的泪水都要哭尽了。“我只求你最后一件事，能不能带我回北平。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去。我……是我没用，我连怎么买火车票都不知道，而且……好像去南京还要倒船。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秦羽从前依赖贺明玉，后来依赖俞祁，再后来、就算俞祁不喜欢她了，她有事业、还可以依赖助理。现在，事业没了，她的助理、司机，所有人自然都离她而去。其他与她有着点头之交的演员朋友们也大都势力，现在孟广陵气势正盛，大家便都巴结着孟广陵而去，巴不得离秦羽越远越好，谁还会管她的死活。

　　秦羽除了拍电影、只醉心于爱情，导致她也没交什么朋友，此下竟然连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她的爱情、事业、朋友都没有了。在这偌大的上海滩，想来想去，她只能来找白折。

　　白折皱眉，一边拉起秦羽、把她往客厅里带，一边也问了：“我不明白。你总归还是漂亮又诱人的，这才没过多长时间，俞祁就算再喜新厌旧，对你的新鲜感不至于这么就过去了。而且，这部电影的机会，你的确失去了，可是你是名演员，以后还有别的机会啊。俞祁就算不喜欢你，他是生意人，也要靠你演电影赚钱的。”

　　“不是的，白小姐。你不知道孟广陵她使了什么手段。你看，你看我的脸。”秦羽抬起脸给白折看。

　　适才外面天还没完全亮，白折的确没注意到秦羽的脸。眼下屋内灯光明亮，白折才看到秦羽脸上有五个手掌印。

　　秦羽哭哭啼啼。“白小姐，你都说得对，我后悔没早点听你的话。我对俞祁是彻底死心了！我现在就回北平陪我师父。只有他肯要我。我……我也答应你，我不会为祸人间。师父寿终正寝的时候，我自己断琴、我陪他去就是了。我……这俞祁……伤人太甚！那孟广陵……也太过可恶。”

　　秦羽总算肯回北平了，对于贺明玉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了。白折心里宽慰几分，不过还是不明白秦羽到底怎么了。“难道俞祁竟然打你了？”

　　“他不仅打了我……还说要杀了我！幸好，幸好我跑得快……”秦羽眼泪又落了下来。

　　“到底怎么了？”白折皱眉，想起了那晚孟广陵与李导演的对话，也好奇那孟广陵到底使了什么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