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甲方的门不好进（一）

　　甄象战战兢兢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正在不慌不忙沏茶的老板夏玉河，旁边还坐着他的顶头上司——室内部经理吴安。

　　夏玉河，绰号“大明湖”，大明湖畔夏雨荷嘛；五十不到，但保养得好，看着就像三十多岁，也没发福，骨架匀称肌肉结实，一看就知道是在健身房里砸过钱的；他留着设计公司老板必备的山羊胡，短平头，西装革履人五人六，整个一个商场精英扮相。

　　但深知他脾性的人都知道，这家伙简直就是妇女界的灾难，男人界的公敌，而且极为没谱儿。

　　“甄二啊！”夏玉河把茶递给甄象，甄象赶紧用双手接着。

　　老板给你斟茶当然得感动一下，但甄象的感动还没起来就被这个“甄二”给消化了。

　　甄象最烦人家叫他甄二，奈何今天这人是老板。

　　“甄二啊！”夏玉河道：“知力地产是我们今年必须争取下来的客户，只要抓稳这个客户，咱们每年的产值能翻一番，这个，这个头阵，我让你来打，有没有把握？”

　　甄象有个毛把握，但这种时候，“没把握”三个字他说不出口，当然只能回答道：“有。”

　　“有你妹有！”夏玉河还没说话，旁边的吴安一拍椅子把就骂起来。

　　吴安三十来岁，是个女的，但常常雌雄难辨——剪短平头，穿西装打领带，从来不化妆，走路跟个螃蟹似的，最喜欢跟男设计师一起讲黄段子，调戏前台小妹，说话嗓门大，稍微激动点就脸红脖子粗。

　　搁谁也认为她是个百合。

　　然而，她偏偏又极具女人魅力，胸大屁股翘，长得那叫一个汁液横流。

　　她不是设计出身，原职是公司人力总监兼董事长助理，不过按照西梵的管理制度，最高层管理者都得兼任一线部门主管，所以她这个室内部经理是兼任的。

　　她向来直爽，甄象什么水平她最清楚不过，所以一听甄象说有把握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本以为甄象会谦虚点。

　　甄象一听部门老大发话，顿时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不过他心里也有气，他觉得吴安瞧不起他，可何止吴安瞧不起他呢，这公司里得有八成往上的人瞧不起他。

　　所以他想来想去，干脆闭上嘴巴。

　　“我觉得他有。”夏玉河肯定地道：“甄象有天赋，只是太懒。”

　　甄象心想尼玛这你都知道了。

　　“你，安全呐！”夏玉河砸吧着嘴指了指吴安，道：“给下面人机会，他们会还给你惊喜。”

　　甄象一听这话就觉得耳熟，心想老板又灌鸡汤了。

　　“就这么定了，安全，你把他跟紧点，别让他偷懒，我信他。”夏老板作出了最后指示。

　　“放心吧。”吴安站起来，转身就往外走，甄象赶紧跟在后面。

　　走到门口，吴安突然转身，甄象差点没撞上她。

　　“老板，以后别叫我安全。”吴安拉着脸对夏玉河道。

　　甄象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吴安，身份证上面的名字叫吴安全，这事儿全公司都知道，但谁也不敢当她面叫，除了夏玉河。

　　一个女孩子叫安全，这得多埋汰！

　　说完事儿，甄象得立马赶去知力地产写字楼跟甲方开会，听取甲方各个部门对这个项目的意见和期望，这是做设计最重要的一环。

　　这次的项目虽然不大，就一个主力户型样板间的室内设计和家具、软装的采买，但意义却非同小可，乃是西梵设计打入这个国际大公司的第一仗，所以吴安不敢怠慢，亲自带着主创设计师、软装设计师以及后期负责人一起前往。

　　一路上吴安都没给甄象好脸色，倒是跟软装设计师项一湘有说有笑，要不她这个百合的传言怎么来的呢。

　　项一湘长相甜美，大眼翘鼻，笑起来脸上还有一对酒窝，不知道迷死多少公司的设计死宅，乃是西梵的司花之一，而且是甄象喜欢的类型，所以她也是甄象的暗恋对象。可惜甄象这货胆子太小，想得太多，人家进公司都一年多了，暗恋都没能转成明恋。

　　简单点说，甄象没种。

　　知力地产的写字楼在高新区，从西梵设计师事务所所在的泰摩广场出发，拐个弯上人民南路，一条直路下去就能到，这个点刚好过了高峰期，所以吴安的车开得快，不过半小时左右就到了知力大厦门口。

　　知力大厦是蓉城第一座超甲级写字楼，装修奢华配置高端，首层大堂挑高十一米，巨大的水晶吊灯不要钱似的弄了一排又一排，墙上全是单方造价五千多的进口大理石，走进去就能让人生出高山仰止的压迫感，世界五百强果然名不虚传。

　　走进大堂还没法儿直接上电梯，得在前台登记拿到门卡，刷卡进道闸，刷卡乘电梯，处处都透着一股子好莱坞电影里的国际范儿。

　　他们只比会议开始时间早了几分钟，按惯例算是迟到了，拿到门卡，吴安便急吼吼地带着几人冲向电梯，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来抓逃犯。

　　好在地产公司的毛病总是那么人性化——但凡没有老板参加的会，绝逼准时开不了——他们到会议室的时候，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过了几分钟，人才陆陆续续来齐，让人意外的是，知力地产蓉城公司总经理蔡北京也在。

　　蔡北京的名字透着浓烈的时代韵味，跟他的年龄搭配得十分和谐，这人五十多岁年纪，脸色发青，脚步虚浮，身高体胖，虽然把自己打扮得很整洁，看着有精神，但在明眼人面前，根本掩饰不了他心思焦虑却又夜夜笙歌的事实。

　　他本来已经坐定，就在大家都以为会议可以开始的时候，他又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出了门，再回来时，手里捧着个保温杯。

　　敢情他是回去拿水杯了！

　　甄象耳朵尖，还听得他在回来的路上跟一个女的调笑了起码两分钟。

　　这是个不打算尊重他们的甲方领导——甄象在心里给蔡北京下了定论。

　　会议总算开始了，甲方由设计部门主持会议，设计总监简单介绍了一下项目情况，接着便是甄象代表西梵介绍西梵设计的简况。

　　他打开PPT，把手提里的资料投影到屏幕上，开始照本宣科地读那套早已读过好几十遍的公司业绩介绍，一边读一边观察甲方各部门人的反应，当然重中之重是蔡北京。

　　哪知道他还没翻几页，蔡北京鼻尖一哼，说话了。

　　“抱歉！”他嘴上说着抱歉，其实没有一点抱歉的样子，“我想你们公司并没有搞清楚我们需要一个怎样的设计供应商。”

　　这话他是对吴安说的，吴安顿时尴尬了，甄象听到这话心里也是一咯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