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古往今来第一设计师

　　牛必带甄象转到隔壁的麦当劳，请甄象喝了一杯冰镇可乐，小杯。

　　甄象虽然暗暗鄙视，此时却无暇计较，他忙着回家研究这一幅到他手里就会蹦来蹦去的卷轴。

　　他一向是坐公交的，不过这次，他忍痛打了个车，一刻不停地回到位于东一环外莲桂路的家。

　　说是家，不过是租住的房子，九十年代钢管厂的职工宿舍，不算旧，却也算不上新，保温隔热基本没做，一到夏天就跟下油锅似的。

　　但甄象顾不得这些，一到家就迫不及待把那卷轴从包里掏出来。

　　卷轴不跳了。

　　有那么一会，甄象以为自己着了道，但想想又不对，老实讲就算做旧的假货，十块钱也千值万值，哪有什么道可着。

　　抱着横竖都便宜看看不吃亏的想法，甄象展开了这幅卷轴。

　　山河社稷图！

　　画确实是中国画，不是白纸，画的也不是萧何月下骑自行车追韩信，乃是正儿八经的山水画，只是这山水有些不一样。

　　具体来说，这幅山水线条简单，看着跟简笔画似的，画的区域也太过宽广——有江有河有湖有海，有山有路有人有国，兴许是画的区域太大了，一座城池看起来就像一粒米。

　　可就算这么小的城池，甄象居然能看清楚城门上写的字，看清楚守城士兵手中握的矛，看清楚护城河里游的鱼……

　　当然甄象自己是意识不到这一点的，因为这时他几乎已经完全失神了。

　　这卷画，居然是活的！

　　活的！

　　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渔夫正站在船头，向湖里撒网，甄象甚至还看到渔夫把一条砧板大小的鲤鱼抱在怀里，脸上笑开了花。

　　这画，会动！

　　甄象脑子里刚冒出这个念头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甄象在一片嘈杂声中醒来，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家里，而是站在半空之中，奇怪的是脚下并不虚无，就像踩在柏油马路上一样踏实。

　　他俯首向下，便见到一幅与画卷一模一样的场景——四周是连绵的群山，一条宽阔的石子路从远方而来，穿过山谷，蜿蜒到一座宏伟的城池前；城门上插着旗帜，城门下有刀枪明亮的守卫，一丝不苟地检查想要入城的人的凭证；城外有一片宽阔的湖泊，像半个月牙一般，包裹着小半座城池；湖上有三三两两的渔船，船上的渔夫们喊着听不明白的话，将一张张闪着水光的渔网撒向湖面。

　　天地似乎震了一震，极轻微，却又极猛烈，这两种完全矛盾的感觉交织在甄象心头，他还没来得及仔细分辨，便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小脸煞白。

　　世界，在倒退！

　　护城河的水开始反着流，先前走进城门的商队倒退着出来，渔夫手里的鱼钻进网里，渔网回到湖里……

　　倒退起先很慢，但渐渐加快，越来越快，最后快得都看不清了。

　　人走了，城变小了，城墙塌了，湖水几起几落……

　　很快，城不见了，人也不见了，满山都是珍禽异兽，到最后，城池所在的平原也消失了，四周的山合围到一块……

　　实在是没法看清楚，甄象索性不再睁大眼睛使劲盯，只是任由那些模糊的影子在自己眼前出现又消失，哪怕到后来几个巨大而疑似恐龙的形体在他跟前晃悠了好一会他也没再激动。

　　这时候岁月已经不能用如梭来形容，就算如光恐怕也形容不来。

　　好不容易，这样的倒退终于停止。

　　他再次看见了大地，但眼前的大地，却已不是刚才看到的生机盎然树木葱茏的大地，这片大地一片深沉的灰黄，平坦而辽远，目之所及空无一物。

　　没有山，没有水，没有人，没有树，连一只鸟都没有……简言之，没有任何能动的东西，包括风。

　　“要有风！”

　　他听见一个声音在大喊，随即天地间便刮起阵阵狂风，飞沙走石天地变色。

　　这风似乎对甄象毫无影响，但他却因这天地异变惊骇不已，他循声看去，便看见了那个人。

　　那人跟他一样站在天地之间，看起来并不比他高多少，却又像是顶天立地。

　　甄象仔细看着他，突然觉得他的打扮很是熟悉——头戴白色安全帽，身穿深灰色T恤，配了一条军绿色多兜短裤，脚上踏着一双凉鞋。

　　他看起来就像……

　　就像一个正在施工现场指导施工的设计师！

　　是的，设计师，他的打扮满足一个设计师所有的着装规范——无论何时以随意为第一要素，身上衣服永远不超过两种颜色，头戴安全帽，走哪里都手捧图纸指点江山。

　　只不过，别的设计师顶多就设计一两栋大楼，几百亩景观，眼前这位设计师，设计的却是整片天地！

　　他就在那里，手里捧着他的施工图——一张甄象很熟悉的画卷——山河社稷图，他看看图，然后抬起一只手来指向远方。

　　“那里，要有大河。”

　　说完这话，他便从另一只手臂上扯出自己的血管，远远地扔了下去。那血管落地便化作一条奔腾不息的长河，横亘在大地之上。

　　“那里，要有连绵的群山。”他又指向另外一个地方。

　　然后他便扯下自己一条手臂，远远地扔了下去。手臂在大地上之上不断膨胀隆起，最后，在一片天摇地晃中，一道山脉绵延向看不见的远方。

　　他还在不停地指向远方，用他仅有的一只手臂，山河社稷图静静地漂浮在他的跟前。

　　不过十几次呼吸间，他便失去了双手双脚和一只鼻子，身体里的血管也已消耗殆尽。

　　他看起来很是虚脱，从他嘴里发出的声音再也不似先前那样气冲云霄，显得低沉嘶哑。

　　甄象终于明白他看到了谁，他看到了什么。

　　“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理，肌肉为田土，发髭为星辰，皮毛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甿”。

　　他是……

　　盘古！

　　“呵！”设计师盘古冲高天发出一声怒喝，这声怒喝直贯长天，融于天上翻滚不息的云海，随即化作道道霹雳。

　　这倾尽全力的一吼抽走了他大部分力气，他的头无力地垂着，看似再也抬不起来。

　　甄象想靠近一点，他觉得自己应该把这位已经完全没有人形的神扶起来，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盘古抬起头，一银一金两只眼珠直直地看着他。

　　“该你了，设计师。”盘古艰难地笑着，对甄象道。

　　说完这话，他那双眼珠从眼眶里飞出来，飞向遥远的天际。

　　金色的左眼飞向不可及的高空，燃起金色的火焰，于是大地便沐浴在金色的光芒下；银色的右眼飞向大地，沉于群山之下，静待升起的时刻。

　　盘古终于从高空中缓缓落下，匍匐在地，他的躯干渐渐溶进泥土，肌肉化作肥沃的土地，皮毛化作葱茏绿意，以肉眼难及的速度铺满大地和高山……

　　天边放出五彩霞光，这光让甄象不得不闭上双眼。

　　等他再睁开时，却发现自己又回到家里，手里还捧着那卷山河社稷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