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再见还是朋友

　　过了好久，苏陈终于沉不住气了。他用手肘轻轻碰我，小小声地说：“芋头，我刚刚没生气，我只是……”他的声音很小很轻，好像害怕说话时呵出的气把我吹散。

　　“嗯？”我在等他的下文。

　　“我就是有点挫败。和你分开了这么久，我却好像没有什么长进。”苏陈低着头，半长的头发遮住了眼睛。

　　我假装听不懂他的话，笑道：“怎么会？你现在粉丝排一排，可以绕地球一圈了吧。”

　　苏陈抿着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地板，“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芋头，这两年半以来，我真的很努力……”

　　“嗯。”我点头。

　　“可我还是觉得很难过，有很多事情想不通。”

　　“我也有很多事情想不通。”我说，“后来不愿意想，就想通了。”

　　分手之初，我常常整夜整夜睡不着觉，自我折磨一般把从前的点点滴滴反反复复地在脑海里重新上演。我想啊想，绞尽脑汁地想，想得眼泪都出来，却还是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说分手。

　　可是想这件事实在是太痛苦了，我就渐渐学着忘记。等我放下的那一刻我突然就明白了，我们的分开，没有误会，也没有人从中作梗，有的只是困兽犹斗和无可奈何。

　　有一个成语形容我们很合适，叫做“劳燕分飞”。如果是苏陈那个文盲，一定会说，哦，燕子累了也会分开飞。但其实“劳”是指伯劳鸟，爪喙锋利，独来独往。

　　这个成语是说，伯劳鸟和燕子是不同的鸟，它们飞到一起只是偶然，分开才是必然。而我就是那只伯劳鸟，和苏陈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其实今天在这里见到你，是我提前设计好的。”苏陈把头靠在我肩膀上，那恹恹欲睡的模样像个小孩子。

　　哦，原来你就是那个傻逼上帝，我心想。

　　“为了今天的见面我准备了很久。”苏陈认真地说，“你别看我这一身衣服看起来随意，这是找造型师搭配好的。一身都是巴宝莉最新款，可贵可贵了。”

　　“哦。”我没什么感觉，“你穿两万块的高定和二十块的地摊货时其实差不多。”

　　这两年里，我觉得他最好看的造型，是他穿着大裤衩夹脚拖鞋窝在网吧打游戏时被偷拍的样子。那个样子，最接近我所认识的苏陈。

　　“我虽然嬉皮笑脸地和你说话，但其实心里很害怕。”我的衣服旧得起球了，苏陈靠着我，一边说话，一边专心致志地揪我衣服上的球球。

　　我叹气，“我知道。”因为知道，所以才会明明很难受，却依旧配合着你演什么狗屁故人重逢。

　　“你才不知道。”苏陈抱怨，“你当时随时都想跳起来跑路了。你要是知道，才不会这样对我。”

　　蹬鼻子上脸！

　　他把从我衣服上揪下来的球球搓一搓，搓成一个大球球，轻轻放在我的膝盖上说：“分开的那段时间，我做过各种各样和你重逢的梦，可惜后来都醒了。”

　　他说这话时，眼睛微湿，仿佛心有余悸。我对着毛线球球轻吹一口气，把它吹到了苏陈的脸上。

　　我也没想到有一天，我们还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玩游戏说话玩毛线球球。爱情真是个神奇的东西，让我们轻而易举地恨死了对方，又轻而易举地说原谅。

　　“芋头，我们还能重新在一起吗？”苏陈抬起头，满含希冀地看着我。

　　“不能。”我轻声说，“但可以做朋友。”

　　苏陈的目光逐渐暗淡，随即又突然明亮了起来。

　　因为这样一个小小的插曲，接下来的训练时间变得异常难熬。一千年以后，霍导终于出声叫了停，“热身就到这里，大家休息一下喝口水，马上开始第一个训练。”

　　我急忙站起来，逃命一样奔向角落，拿起一瓶矿泉水“咕嘟咕嘟咕嘟”就开始灌。我想其他人大概会觉得，这个女演员刚从沙漠里走出来吧！

　　短暂的休息时间过后就是正式的训练。第一个训练项目是对视练习，这是我们表演系课程中很基础的一个练习，主要锻炼的是演员的信念感和信任感。

　　霍导在一对对演员中间走来走去，时不时卷起剧本砸在谁的头上，“和对方双手十指紧扣，双目对视。不要回避对方的视线，你们要用眼睛尽量多的向对方传递信息和接收信息。”

　　他反复讲解着注意事项，说着说着还走到排练厅的角落，打开音响播放了一首柔软温暖的音乐。

　　我觉得我快要疯了，仿佛落入了一个圈套，导演的每一个训练都好像是在针对我。

　　其实对视练习只是一个基础得不能再基础的练习，表演系的老师们对这个训练往往不会很重视，一般都是安排在大一上学期前两个月，目的是帮助刚入学的新生在一定程度上解放天性。

　　但在我的理解中，这个训练真正的意义在于交流。

　　两个人长时间对视，需要向对方真诚坦率无所保留地敞开心扉，也需要对对方有足够的信任与默契。

　　眼神的交流与其说是信息的交流，不如说是情感的交流。而我讨厌这种交流。

　　我和苏陈十指紧扣，双目对视。眼前这个人生了一双美得让人窒息的眼睛，既无辜又深邃，笑起来时还有些孩子气。被他那样的眼睛那样看着，总是能勾起我埋藏在心底的种种情绪。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我，微红了眼睛。有一瞬间我知道他眼神表达的是什么，说不清道不明，却有无限的遗憾和委屈。

　　“苏陈和明月夜非常好！”导演对我们的表现似乎很满意，音乐声中，他的声音渐渐舒缓低沉，一点一点引导演员们投入到训练当中，“你们要通过眼神，向对方讲述你的过去，你的性格，你所喜爱和讨厌的事物。讲述你开心的事情，难过的事情，想不通的事情。你们也要去认真倾听你的对手对你说了些什么。要去理解他，回应他，鼓励或者安慰他。”

　　可我什么也不想知道，什么也不想回应。在我们两个人共有的回忆里，苦涩总比幸福多。我突然觉得有一点鼻酸，眨眼间一颗眼泪从眼眶里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