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桑落!我的天,你怎么还在睡?”
后台交错斑驳的光投在桑落的脸上,晃的她已经不能再安然入睡。她本身就觉浅,即便是程杭下班,将脚步放得很轻很轻,她也是可以立刻醒来的,更别提有人特地叫她。
桑落慢慢也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张化着浓妆的明艳面庞。
那人见桑落醒来了,忙道:“怎么累成这样子,昨晚几点睡的?”女孩问出口,却因为着急,也就没打着让桑落回答的主意,匆匆忙忙地推搡着她让她起身,“快起来吧,你该化妆了,还有俩小时就要开始表演了,你不是还要温习台词吗?”
这种情况下,还能睡下去的那肯定是神仙,反正桑落肯定不是。
她盯着面前的少女,神色有些说不上来的诡异。过了很久,桑落有些不确定道:“蒋媛?”
蒋媛也愣了愣,问:“啊,是我啊。咋了?不认得我了?”
“没……”桑落赶忙摇了摇头,顺着蒋媛的动作站了起来,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
这里她很熟悉。
她曾经在这里表演过很多话剧。
这是她们大学的后台。
“准备化妆吧,你自个儿化,还是我找王姐给你招呼一下?”蒋媛看她傻呆呆的模样,又推了两把,问,“你今天不对劲儿啊,发生什么了吗?”
桑落猛地伸手到自己的肩上,抓住蒋媛的手,顺势转过了身,另一只手颤抖着,去触碰蒋媛的脸。
面前的这个是蒋媛啊。
是那个活生生的蒋媛!
桑落险些就要流出泪来。
不是日后那个躺在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也不是日后那个熬夜熬到面色虚浮的拼命三娘。而是一个鲜活的,朝气蓬勃的,少女。
可是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早在两年前,蒋媛就死了。
死于吊威亚。威亚断掉,从高空坠落,当场死亡。
她先是从微博上面看到了这个视频,起初还不愿意相信,那是蒋媛。直到环艺发出了死亡声明,她才明白,蒋媛是真的死了,死在了自己二十四岁的时候。
如坠冰窖。
那么眼前的蒋媛,是梦吗?
还是说自己已经到地府,所以才能见到蒋媛?
如果是地府的话,也就是说她真的死了!她终于逃离程杭了!
蒋媛被她这幅模样吓得一愣一愣的,光是那眼睛就看的蒋媛发怵,里面似乎有一团火在噼里啪啦的燃烧,烧的很旺盛,是希望,也是解脱。
庄亚楠撩开后台隔帘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女孩子凑得很近。其中一个如同失而复得某样珍贵的东西一样,摸着另外一个女孩的脸。
庄亚楠伸长手打开灯,往门旁一靠,好整以暇地问。
“你俩这是,弯了?”
“没有没有。”蒋媛这才回神,忙将桑落往外推了推,没好气儿地跟庄亚楠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那你俩这是……”庄亚楠手指在两人之间滑来滑去,挑着眉眼看人,语气也意味深长。
蒋媛将目光落在桑落身上,歪了歪头以示询问。
今天的桑落怪怪的,蒋媛也摸不着头脑。
庄亚楠的出现让桑落打破了地府这个猜想。
因为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并没有收到庄亚楠的死讯,她还是跟着那位金主,在娱乐圈混的如鱼得水,到达了兴许不需要五年就可以跻身一线的地位。
她摸出了手机,点亮了屏幕。
是五年前。
自己被程杭未婚妻推下楼梯的五年前。
即便迟钝如桑落,也发现了现在的不对劲。
不过现在最紧要的,不是想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是怎么解决眼前这两个人的疑惑目光。
她低下头,一如往日那般轻声细语。
“我只是,做了个噩梦,有点怕。”
“噩梦啊。”蒋媛挥了挥手,“也就你怕这个。别害怕了,收拾收拾准备上台吧。”
“桑大小姐衣服都还没换呢,是心有多大啊。”庄亚楠也直起身来,将手包往化妆台上一搁,拉开椅子往下一坐,拉过化妆箱就开始翻动那些瓶瓶罐罐。
果然,庄亚楠身上已经换好了衣服。漂亮的舞服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头发细密地盘在脑后,露出白皙的脖颈。
很有气质,也很妩媚。
是和桑落截然不同的样子。
庄亚楠不喜欢桑落,是整个系里不算秘密的消息。
庄亚楠以全国专业课第二,总分第二的好成绩考入了这所大学。这成绩其实挺憋屈的,所以一进这所学校,庄亚楠就开始打听专业课第一是谁。
很不巧,专业课第一是桑落。
她又转而去打听总分第一的是谁。
意料之内,还是桑落。
本来这没什么,庄亚楠只是想看看自己输给了什么样的一个人,结果却让她很不服气,也很失望。
桑落很漂亮。是那种温婉,乖巧的漂亮,和庄亚楠美的咄咄逼人有点不太一样。
但是她很低调,平时在同学中也没有表现欲,而表现欲对于一个演员来说,是必备的。加上女生似乎天生就对那种平常说话细声细气,娇怯的病美人有点欣赏不来,男生倒是挺喜欢的,只要桑落哼哼唧唧两声,多的是男生为她身先士卒。
没错,庄亚楠就是这么想的。
庄亚楠觉得这些男人都是瞎子,连猪都算不上,起码猪还有眼睛是吧?
这学校是全国有名的戏剧学院,好看的女孩不胜枚举,偏偏都去喜欢一个林妹妹,这让她很不能理解,所以从开始,庄亚楠就对桑落抱着一种敌意。
桑落不善交际,一来二去,唯一的朋友也就只有同宿舍的蒋媛一人了。
见庄亚楠又开始阴阳怪气,桑落能忍,蒋媛可忍不了。她正准备撸袖子顶回去,却被桑落拉住了衣袖。
那双清亮的小鹿眼像是含着水雾一样,望着她摇了摇头。
蒋媛的气焰顿时降到了冰点。她扶了扶额,有点无奈。
疲惫啊,她用这眼神看你的时候,谁还能拒绝的下去?
蒋媛只好将干架的想法压下去,干干地瞪了庄亚楠一眼,转身从衣架上面取下一条裙子,让桑落去换衣服。
桑落抱着裙子离开战场,进了更衣室。她靠着门沉默了片刻,才将那件裙子抖了开。
黑色的蓬松纱裙,上身是吊带款,下身也就到膝盖的位置。
她将衣服重新拢进怀里,叹了口气。
她想,自己可能是重生了。
她回到了五年前。可她不确定,所以她需要一件事情去确定,一件一定会在桑落短暂的生命中发生的事情。
这件裙子,包括今天这场戏,她一直都记在脑海里。即便很多年以后突然从记忆里面翻出来,依旧清晰如同发生在昨日。
就是因为这场戏,她认识了程杭。
如果,如果没有认识他,以后的事情也都不会发生。
她不需要被程杭包养,不必成为程杭的禁脔,也不用搭上自己最好的年华,最后落得被他未婚妻推下台阶的下场。
只要等下,观众席上有程杭,那就证明她确确实实回到了五年前。
可她不敢赌。
程杭喜欢她的脸,喜欢她的身体,也喜欢她那双脚。
京城有名的程少爷,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是个恋足癖。不知道他对别人是不是这样,反正对桑落是如此的。和他在一起的那几年,他最喜欢送她的,就是脚链。他这些行为在桑落看来,就是神经病一个。
可是没人知道的,在所有人眼里,他有钱有权有颜。只是脾气不大好,是个纨绔。
纨绔,上流社会那些子弟们通有的毛病。
今日这场戏,本来导师给她的角色是女一。但最后女一却被庄亚楠拿走了,过程也不是桑落想要去细究的,拿走了就是拿走了,这是事实。就算知道是谁帮了庄亚楠,拿走的过程是什么,也无济于事。
也许是为了弥补,导师让她演最后女主自杀的戏份。因为庄亚楠太耀眼了,演不了如此悲情阴郁的情节。
而最后女主的戏份中,又要哭的梨花带雨,又要光裸着脚,正正好好全部贴切了程杭的变态喜好。这让桑落一度怀疑,这场戏就是专门给程杭定制的。
后来一语成谶,这变态玩意还真是程杭写的。
桑落看着落地镜里面的少女。
纤细的,脆弱的,像是一朵纤柔的菟丝花。
是程杭会喜欢的模样。
他喜欢自己的脸,那就化妆,破坏掉这张脸中他会喜欢的成分。他喜欢自己的脚,那就全程不露出自己的脚来。
她喜欢什么,她就改掉。
今天这个死人,她一定要演成死鬼,才能应付过今天的程杭。
振作起来吧,桑落!
重来一次,一定不要走上前世的老路。
拜托,拜托你活得体面一些吧。
桑落吐息,目光中满是鉴定。再看一眼镜子中的自己,她转身,推开了更衣室的门。
5月21日,燥热。桑落顶着一张鬼一样苍白可怖的脸坐在后台,面色沉静如水。即便天气热,脸上一点也没有晕妆,保证了自己这副杰作的完整性。
她还记得庄亚楠那副见了鬼的模样。
她知道自己现在很丑,但她一定要这么做。
细白的手指轻轻撩开帘子的一角,她悄悄往外看去。
舞台上的庄亚楠演到了情节的高潮部分——她被人陷害,从舞台上面像提线木偶一样摔下来,摔断了腿。
她曾是最红的舞星,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失去了双腿的她,就算舞跳的再好,也没有用了。一如上一世失去双腿的桑落一样。
桑落往观众席看去,心里一凉。
果然,程杭来了。
他们这种公子哥,喜好猎奇,什么地方都能掺和上一脚,像这种大学生话剧表演,他也能过来给你坐场。
桑落后来被程杭囚禁,日日同他呆在一起,对于他的变化,察觉的不甚明显。现在乍一看五年以前的程杭,这种不同感就浮上心头了。
比起五年以后的程杭,现在他身上更多了些戾气,往那一坐,长腿往前随意一伸,就是一副不好惹的大佬模样。
旁边的狐朋狗友递给他一根烟,那神态活脱脱‘给大佬递烟’的模样。
程杭接过烟,却没有抽,而是放在指尖摩挲。
他家教一向很好,亦不会在这种场合抽烟。不过他的家教好只处于他心情还不错的情况下,他愿意装模作样的前提下。
桑落盯他有些出神,时间便不经意长了一些。程杭似有所感,顺着她的目光朝她这边望了过来。
桑落连忙放下帘子,心脏砰砰,跳得很是激烈,像是做了偷鸡摸狗的亏心事一样。
等到程杭看过来的时候,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他蹙了蹙眉,旁边邱承宇看他表情有异,凑近他,笑嘻嘻道:“杭哥你无聊啊?”
程杭低低应了一声:“嗯。”
“台上那个不是你新欢?这才半月吧,腻味了?”邱承宇朝台上的庄亚楠那边扬了扬下巴。少女下巴扬起骄矜的弧度,灯光仅一束打在她的身上,艳丽的不可方物,看起来又娇又媚。
程杭顺着邱承宇的目光,也看向了台上那个女人,和庄亚楠的目光正正撞到了一起,庄亚楠报以妩媚一笑。
程杭也笑了笑,但多有敷衍。可是对于好友的话,他也没有否认。他只是沉默着,抬手松了松领带,有些不耐烦,似乎只是专程在盼着某个人出场。
灯光一灭,再亮起的时候,就会换上下一幕。
程杭看了眼手机上的消息,是庄亚楠发过来的,约他去吃饭。
庄亚楠发消息,就说明她的戏份结束了,也就说明,桑落的戏份要开始了。
程杭按灭手机屏幕,神色索然无味,心跳也并没有因为刚刚舞台上庄亚楠给他抛的那几个媚眼乱上几拍。
再抬眼的时候,舞台上降下来一条系成圆环的绳子。
桑落走得很慢,因为她演的这个人腿受伤了,每走一步便宛若行走在刀尖上。她把速度掌握的很好,好歹也是有经验的人——上一世她腿断掉后,稍稍修养好,就是这种走路方式。
少女细白的双腿在黑色纱裙的衬托下,有种别样的美感。
导师在底下满意地点点头,分了些余光去打量后排那位程大少的表情。
确如所料,程杭来了些兴味,身体也稍稍坐直了些。
程杭很期待,她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