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人心

　　说起韩顾，赵柠以前其实是见过的。

　　那是两年前，她奉命破解一家公司的防火墙，在侵入总经理的电脑时看到了里面存着的韩顾的相关报道。大概是因为跟韩氏生意上有往来，那经理的电脑里有很多关于韩顾的资料。

　　她在拷贝机密资料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

　　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但在两天后，她去商场扫荡衣服、包包等当季最新款，一眼就见到了身边跟着一个女伴的韩顾。

　　她前几天才看过那张脸，自然十分眼熟。她身边那个女人衣着暴露，整个人几乎是贴到了他身上。

　　她看着韩顾为那女人潇洒地刷着卡，心想，果然是个舍得为女人花钱的主。

　　当时不过一面之缘，她很快就忘了这回事。但是眼下正式接触过之后，之前看到的那些报道就一一在脑海中冒了出来。

　　花心即是无情，他看似对她很有兴趣，但除了第一天的反常之外再无其他，这也让她觉得奇怪。

　　赵柠当然不会觉得，这么一个勾心斗角的部门会这样轻易接纳她。

　　尤其是觉得她有威胁之后。

　　她凡事多留了个心眼，新人总是备受历练，她一直老老实实完成后辈该做的事，伪装得滴水不漏。

　　这一天临近下班，部门里的陈哥忽然递给她一份资料。

　　赵柠翻了一下，探寻地看向陈哥。

　　陈哥是部门里除了主任外年纪最大的，头顶有些秃，成家好几年，平日里一直不怎么吭声。算起来，倒是这个部门里对赵柠最为冷淡的一个人。但最最关键的是，赵柠作为一个新人，初进部门是交给陈哥带的。

　　他脸上难得带了一丝笑，对赵柠说：“小赵啊，马上就是冬季新品的设计了，这是咱们部门前几年冬天的款式，我这几天有点忙，你帮我整理一下吧，做出一份总结给我，明天会议上要用。”

　　赵柠简单看了看手里厚厚的一沓纸，明天就要用？这分明是要她熬夜。

　　见她不吭声，陈哥又说：“你们年轻人体力好，偶尔熬个夜也没什么，我相信你的能力，对了，”他扶了扶眼镜，眼中隐隐有快要挣脱出来的得意，“明天就是一周考核了，好好表现。”

　　他说完这段话，拿过桌上的公文包扬长而去。

　　赵柠简直想把手上的资料全部砸在他油光发亮的头顶。她冷笑一声，怪不得这几天一直没见他差使自己干什么活，原来等在这呢。

　　韩氏对新人的考核极其严格，或许是为了提高效率，避免不必要的人才培养支出，试用期仅一周。而陈哥作为带她的老人，在试用期考核中是有很大话语权的。

　　赵柠皱着眉看了眼手中的厚厚的资料，认命地放下包，重新坐下来，开始挑灯夜干。

　　三年前进入组织之后，肖青就带她测了智商。结果出来以后，因为超高的智商，她被组织列为重点培养对象。组织让她学的，自然是组织需要的。她一贯擅长操作计算机，好在学什么都快，为了这次任务，她整整花了三个月的时间，从最基本的理论知识开始学起，这才顺利进了韩氏。

　　她耐着性子整理了半天的资料，但那只是九牛一毛，陈哥给她的是整整五年的资料，包括了每一个款式的新品。想起陈哥走之前眼里的得意，她冷冷一笑，索性将笔一扔，开了电脑，登入公司系统，手法娴熟地在键盘上一番敲打，顺利黑进了公司的资料库。

　　不就是要资料汇总么？还有什么比直接拿数据更快的？赵柠悠闲地看着电脑屏幕上跳动的一行行白色字符，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一份整齐的资料表被整理了出来。

　　她再拿出前几年的款式图片一一做了批注，将原来死板的数据替换掉，一个小时过后，赵柠伸了个懒腰，一份全新的分析报告出炉，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才刚刚黑下来而已。

　　收回架在桌子上的脚，她心情很好地把办公室的灯一一关掉，这才走了出去。

　　半个小时前，总裁办公室。

　　小陈站在韩顾的办公桌前，低着头，面色有些不好看。

　　韩顾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看着电脑上传来的警报，手指在桌面上叩了两下，对小陈说：“秦朗怎么说？”

　　“秦朗说——没能找到入侵地址。”

　　小陈不敢看韩顾的脸，他一贯是爱笑的，即便是不笑的时候也不会板着脸，顶多面无表情而已。然而小陈跟了韩顾多年，熟知他的脾气，面无表情，说明他心里很不爽，而他不爽，自然要有人遭殃。

　　果然，韩顾沉吟片刻，继续面无表情地说：“告诉秦朗，如果查不到地址，扣三个月工资。”

　　小陈应了一声，不敢再说些什么，退了出去。

　　只留下韩顾一个人看着窗外沉沉夜色，若有所思。

　　他的电脑上设了一道警报，一旦有人非法访问公司资料库，他就会第一时间收到通知。秦朗是信息部的负责人，自从他做了这道防火墙以来，这个警报就从来没响过。

　　而就在刚才，临近下班的时间点，这警报突兀地响了。

　　虽然秦朗一再保证，那人很快就离开了，数据库也没有任何变动。但数据库被非法访问，本身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更棘手的是，即便是秦朗，竟然也没能跟踪到那人的地址。

　　韩顾揉了揉有些发涨的眉心，一低头，看到了桌上的黑色文件袋。

　　那是小陈今天才送来的，侦探社最新的调查报告。

　　赵柠，女，25岁，毕业于国外某知名大学设计系。本为加拿大华裔，两年前才将国籍转回来。他拿着资料看了许久，他所熟知的赵檬，是在三年前出的事，早已被登记为失踪人口。而这个赵柠，有着与赵檬一样的长相，学着同样的专业，年纪又相同，但除此之外，竟是没有一条符合。

　　侦探没有去国外查相关的内容，但是却带回了一条重要的信息，这个赵柠，在三年前，曾经出过意外，就诊于加拿大某医院，好不容易才救了回来。而他们好不容易弄到的诊断书，其中就有一条，失忆。

　　这是一份盖了公章的诊断书，具有法律意义。

　　事情似乎顺利成章地联系起来了。

　　赵檬在三年前出了事，不知因为什么缘故辗转去了加拿大，因伤重失去了记忆。三年后，因缘际会之下又回了国，并鬼使神差进了韩氏，与他相逢。

　　韩顾直觉，一定有哪里不对。

　　这一切，似乎太说得通了。

　　但其中暗含的疑点又太多。赵檬无亲无故，是如何去的加拿大，又拿到了那边的国籍？既然失去了记忆，又怎么会突然回来？

　　他已经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现在公司里的这个赵柠，就是当年出事后失踪的赵檬。

　　只是，她进韩氏的目的是什么？当真是是了忆？他眼前无端冒出那天赵柠有些惊慌失措的脸，跟三年前的赵檬，几乎是重合的。在他的印象中，赵檬乖乖巧巧，说个谎会紧张得眼神不自觉乱飘，还有各种细微小动作。

　　一开始，他就是因为她的单纯接近的她。

　　可是相处了不久，他就有些腻。他不过是贪图她给他带来的新鲜感，可是处久了，就逐渐觉得乏味。就好像一件商品，初时见了觉得很喜欢，就拼命想要买下来。可真的买下来，才发现那只适合摆在橱窗里，并不适合自己用。

　　他对感情向来不负责任，给了一笔不菲的分手费就潇洒转身，以为这样就算结束了。

　　谁知赵檬竟让人退了回来。虽然退了回来，倒也没有多加纠缠。他心里有点愧疚，但也仅仅是有点。

　　红尘俗世那么多风景，赵檬充其量是其中较为澄净的一抹罢了。可就在他转身之后，某次外出游玩，赵檬竟然跟了过来。

　　而他得到消息的时候，赵檬已经出了事。

　　一个精神病人，连着在那一带犯了三次案，直到这一次才被发现，而赵檬，则是最后被拐的那一个。那个精神病人是个虐待狂，据说赵檬被人发现的时候全身都是伤，几乎没有一块好肉。饶是冷情如他，也永不能忘了目击者拍下的照片，赵檬的样子实在太惨，这几年，他始终没有办法将那张照片和当初干净乖巧的那个小姑娘联系起来。

　　而蹊跷的是，警察费力抓捕了那个精神病人，驱散人群时却发现，赵檬不见了。

　　这桩案子查了很久，最后成了一桩无头公案。而赵檬的名字，也长久地留在了S市失踪人口簿上。

　　所有人心中都明白，赵檬大约，是回不来了。

　　此事虽非他所为，但因他而起。所以当与赵檬长得一模一样的赵柠出现在公司里的时候，韩顾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相信了她的身份。

　　这个赵柠，就是当年失踪了的赵檬。

　　她没有死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而他，也自然不用背负这莫名其妙的罪恶。

　　虽然——那罪恶感只是一点点。

　　至于她当年是假死，还是真的失了忆——韩顾转着桌上的笔，眼里映着城市的霓虹，光华流转又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