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雁九

　　西南某军事基地

　　罗荣半躺在沙袋上，呆呆地望着天，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问清楚怎么回事了吗？”匆匆赶来的赵兴浩看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八名特种士兵，心中顿时有种不好的感觉。九人出征八人归，再加上此时此刻的场景，足以证明那名战士倒在了异国他乡的土地上。

　　这种情况在近些年都未曾经过，当然不是因为没有执行过任务，而是每次行动都基本顺风顺水。一方面是敌我双方军事素质的差距，一方面是装备技术的差距。现在的中国军队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靠双腿和意志的部队，经过数次军事变革之后，华丽转身为一支既继承了老一辈优良品质，又集成了各种高科技装备的现代化军队。

　　“一言不发。”负责接应的中尉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知道了，你带其他人离开，通知炊事班准备饭菜。”赵兴浩心中莫名其妙升起一丝烦躁，挥挥手示意道。

　　赵兴浩缓缓朝着众人走去，也许是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也许是感受到什么，当快要靠近的时候，犹如死尸的罗荣竟然站了起来，呆呆地看着赵兴浩。

　　罗荣双眼布满了血丝，眼角之处甚至有泪痕，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是因为未到伤心离别时。“队长，我……我……”

　　“辛苦了。”赵兴浩没有让罗荣说完话，而是一把将其抱住。“其他先不说，先吃饭！”

　　直到等罗荣吃完饭，又睡了几个小时后，赵兴浩才跟略微平静下来的罗荣攀谈起来，听完他的回报之后，再想想之前侦察小队的全军覆没，充分说明这些毒贩跟以往不同，无论是从纪律、军事素质和武器装备上面，都远胜于之前那些散兵游勇。

　　“看来我们犯了跟之前人一样的毛病。轻敌！”赵兴浩深吸一口气说道。

　　虽说部队一直强调“要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并且不能轻敌，可这种毛病并非三言两句和几次提醒就能改掉的。一次次任务的极度顺利，让战士们在不知不觉中染上这种毛病。

　　“012是被叛徒陈灏杀害的，有目击证人和视频。”罗荣从衣服内兜拿出一个小型硬盘，里边是头盔摄像机拍摄的影像资料，清楚记录了012倒在陈灏面前的画面。

　　“你确定？”赵兴浩认真的询问道。“你可知道这件事的利害关系？”

　　这件事可非同一般，虽说之前有些怀疑，但侦察营营长刘勇一直坚信失踪的陈灏并未背叛国家。为这事，刘勇甚至赌上前程。同样作为主官，很佩服刘勇这种人，能够无条件相信自己的手下，并为他们承担一些的罪责。可现在，要是将这份资料递上去，刘勇肯定会被停职调查。但如果自己不交上去，就是知情不报。

　　如果是别人问或者一个小时前问，罗荣或许会毫不犹豫的点头，但此刻却不敢这样做。自己反复查看过这段影像，上面只拍摄到012号在陈灏面前倒下，并未拍摄到陈灏杀害012的画面。从分析角度来说，陈灏不具备杀害012的主观条件。但从感性的角度，自己心中已经认定陈灏就是杀害012的凶手，有没有证据都是一样的。

　　“不确……不确定！”罗荣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理性道。

　　自从答应了王庆，陈灏俨然成为王庆这个小团伙的二号人物，除了跟所有人一样不能随意离开防区之外，不管干什么都没人管。之前离开的匆忙，并未细致查看这片区域，此刻才发现这里并不比孟都差，甚至某些地方更胜一筹。当然，也不排除离开太快的缘故。

　　青山绿水，这要是放在国内，肯定会被当地政府划为旅游区。想想也是，现在国内只要稍微有点山水的地方，都隐藏在高墙之后，就连天空都被金钱所笼罩。每一次去都匆匆忙忙，又或者有无数的人从眼前飘过，恍惚之间甚至有种没有离开城市的感觉。

　　“灏哥，想什么呢？”雁九叼着一根树枝从远处走了过来。王庆跟冇德一样，都明令禁止手下人抽烟、吸毒，之所以连烟也禁止，是担心有人利用烟作为载体吸毒。无奈之下，以前那些烟鬼只能在嘴里叼根树枝解馋。可能觉得比较酷，越来越多的人就有模有样的学起来。

　　陈灏并没有搭理雁九，而是顺手拿起一块石头，用力扔向不远处的河水。

　　“不用每天换人监视，我不会跑的。”陈灏感觉雁九站在身后，有些不满道。

　　“灏哥哪里话。我雁九是个粗人，说句内心话，大家伙可不是来监视你的。”

　　“不是监视我的？那为什么每天都有一群苍蝇围在周围？”陈灏嗤之以鼻道。

　　“灏哥，别不识抬举。”雁九脸色猛然一变，眼中闪过一丝凶光。“别以为喊你一声哥是怕你，要不是老大再三交代，再加上你也是中国人，你以为我们兄弟爱搭理你这种人？我可以明白告诉你，老大早就有交代，任你随意出入防区。你要是真想走，现在就可以请。”

　　陈灏微微一愣，本来正在投掷石头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满脸凶气的雁九，思考着他刚才说的话有几分真。“你说的是真的？”

　　“你去打听打听，我老九也算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什么时候说过谎话？”雁九撂下这句话直接转身离开，根本不给陈灏说话的机会。“真是矫情！”

　　有没有矫情，陈灏心中很清楚。回来之后，这些人曾经发出过邀请，但都被自己回绝了。一方面还无法完全接受这种生活和那些场面，也无法理解他们追求生命的意义，认为不是一路人，没必要有联系；另一方面觉得自己在这里呆的时间不长，为了那份计划王庆应该会很快把自己派出去。只要可以光明正大的离开，就有机会调查孟都陷害自己的事情。陷害自己杀害战友、监控指挥中心被烧，就算一个人再傻，也能感觉到这其中的关联。

　　二层吊脚楼上，王庆慢悠悠喝着茶，心中盘算着下一步计划。冇德的反击并未取得任何效果，中国政府非但没有放松边境的管理，反而进一步加大。根据线报和萨拉传递回来的消息，中国军方已经下定决心要为死去的十几名侦察兵报仇，已经秘密抽调了一支特种部队参与此次行动。如此看来，上次袭击孟都的人，或许就是这群人。

　　“这群人下手可真够快的。”凌风看着孟都事件的照片说道。“看情况是早就知道哪里。”

　　“恐怕我们这里也不安全。”风清双手揉着眉心忧愁地说道。

　　雁九、凌风、风清、呼兰，这四个人是王庆的核心班底，其中雁九、凌风两个人是中国人，风清和呼兰则是越南人，雁九负责执行各类暗杀任务，在东南亚各国有个响亮的绰号叫“黑寡妇”，因为他每一次出场都会打扮成女人；凌风负责情报部门，风清负责货物运输，呼兰则负责训练士兵和后勤保障。当然这并非四个人的真名，但却比真名更加响亮。

　　“安全又怎样，不安全又如何？”王庆淡淡地说道。“在这么下去，老狐狸顶不住。”

　　“机会均等，对我们不利。”凌风放下照片，眯着眼睛。“风清最近要小心。”

　　“他敢动咱们的货？”风清睁开眼睛，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风清，凌风说的对，凡是小心为上。这老狐狸要是顶不住，也不会让我们好过。”王庆放下手中的茶杯，转头朝着陈灏所呆的方向望去，发现哪里此刻空无一人。“他去哪里了？”

　　“谁？”刚才一直在打瞌睡的呼兰猛然醒过来，接了一句。

　　“没事，睡你的吧。”王庆摇摇头，“他要真动咱们的货，不就是动他自己的。”

　　“拿到货，还可以给咱们。”凌风嘿嘿一笑。

　　王庆忽然发现内心有些慌乱，这种感觉从孟都回来之后，一直压在心里，只要稍微遇到点事，就会冒出来。那天冇德肯定给陈灏说了什么，否则这家伙不会回来之后一直心里有事。只可惜自己没办法主动去问，那样会显得做贼心虚。无奈之下，只能暂停计划，略微冷落陈灏一段时间，让他自己从这件事走出来。只有他放下这份怀疑，自己才敢用他。

　　“这小子，根本不识趣。我说老大，你松松口，我能把这小子教训的连他妈都不认识。”雁九人未到，声音却已经穿破墙板冲到耳边。“他吗的，气死我了。”

　　王庆本来想出言阻拦，但随即一想，自己是不是给陈灏太多空闲时间了。都说闲人事多，再让他这么轻松下去，说不定找出什么破绽。就在此刻，王庆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朝这里走来，虽然未看到面部表情，却能感受到一股杀气。

　　“要真能收拾他，我给你鼓掌。”王庆已经猜到为什么赶过来，对刚刚上楼的雁九说道。

　　“好！等着！”雁九早就看陈灏不顺眼了，听到王庆这么说，立刻转身想要下楼。

　　“哐当！”几乎是雁九的话刚刚落下，正在喝茶的众人就看到楼梯口飞出一个身影，伴随着杂乱的声音，刚刚还耀武扬威的雁九，此刻已经倒在地上。

　　凌风、风清和呼兰三个人看了一眼王庆，却看到不要管的答复。

　　“好好的茶局被你们这样搅和了，还真是扫兴。”凌风不亏是情报专家，变脸速度也是一等一的快，刚得到不要动手的消息，就直接一句话把自己摘了出去。

　　“你们随意，我就看看！”风清拿起茶杯，往后撤了一步，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坐下。

　　“随意，随意，不要客气！”呼兰双手一摊，表示自己两不帮忙。

　　“小子，你敢偷袭我。”雁九扶着破碎的板凳站了起来，然后用手拍拍肚子。虽然不知道王庆为什么阻止三个人帮自己，但自己也确实不需要他们的帮忙，否则就失了兴趣。

　　“你有种把刚才的话再说一句。”陈灏脸色铁青的说道。

　　“那一句？我能把你教训的连你妈都不认识？”雁九用手拍拍脑袋，一副苦思冥想的样。

　　话音未落，陈灏直接一个箭步冲上前，用力挥出一拳。只是这一次，他的偷袭并未成功。有所准备的雁九根本没有进行任何躲避，同样直愣愣的挥出拳头迎了上来。两个人的拳头直接撞在一起，然后再下一秒快速分开，跃起的陈灏下盘有些不稳，接连往后退了两步。

　　“我靠！”陈灏心中暗暗的骂道。原以为被自己一脚踢飞的人没有多大力气，没想到竟然是深藏不露。刚才对拳之后，五根指头微微发痛，根本握不紧拳头。若不是顺势往后退了两步，趁势卸掉不少力道，只怕现在有指头已经骨折。可对方跟没事人一样，只是撒了撒手。

　　“小子，你来这么久，我还没有做过正式的自我介绍。在下雁九，中国人，自幼在少林习武，现在跟着王庆老大混。”雁九用手揉揉鼻子，一脸的冷笑。“本以为你是一个娘娘腔，现在看来还有几分力道。不错不错，来，让爷好好教教你怎么做人。”

　　陈灏看看其他三个人，又看看王庆，看到王庆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就知道他想借助这次机会，好好教训自己一番。想想也是，自己不给其他人面子，也等于说不给王庆面子。就算是再有涵养的人，也不会继续忍下去。虐被虐吧，谁让自己找上门的，想到这里再次冲上。

　　一次次进攻，一次次倒下，一次次站起来，那一拳已经让陈灏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雁九的对手。可当真正感受到这种差距的时候，才明白有些事情不是靠意志力能够解决的。面对自己犹如潮水的进攻，雁九没有像之前一样硬碰硬，而是选择以柔克刚，轻轻松松躲开自己的每一次攻击，然后在关键的时候给予致命的还击。

　　本来就不结实的竹楼开始摇摇欲坠，原本四个人之前还在打赌雁九能在几分钟让陈灏缴械投降，现在却不得不打赌陈灏还能坚持多久。因为在此之前，没有一个人能在雁九面前坚持十分钟以上的，甚至被誉为王庆手下第二悍将的风清也不例外。

　　“你不管管？”风清有些不忍看见已经被打成猪头的陈灏，转身对王庆说道。

　　“我管的住吗？两个人都在气头上。”王庆不以为然地说道。

　　十分钟之前，自己还想过插手，可事态已经发展到眼前这个局面，就只能袖手旁观了。因为此刻无论自己站在哪一方，都不会得到对方的认可，还会因此得罪两个人。

　　“再这么下去，陈灏会被打死的。”凌风摇摇头说道。

　　“我看这小子皮厚实的很，再坚持个十分钟不成问题。”呼兰毫不犹豫的反驳道。倒不是他跟陈灏有什么恩怨，而是只要陈灏坚持十分钟以上，自己就可以通杀了。

　　王庆虽然没有接话，但脸色一直在变化着。陈灏不能残，更不能死，否则所有计划都会毁于一旦。但出言阻止雁九又不行，那样做会让他失去面子，也有损他在四人之间的地位。在雁九、凌风等四人的小团队内，虽说都效忠于自己，而且在自己眼前的时候，都一个个称兄道弟的，可私下纷争依旧不断。对于这方面，只要不闹到自己眼前，一般选择视而不见。自己也是过来之人，知道他们再想什么，只要权术使用得当，这一切都不是问题。如此看来，只能希望雁九能够提前冷静下来，还能记得自己曾经的交代。

　　对于场上的雁九来说，别看依旧站在原地，一副神情自若的样子，其实早已经疲惫不堪。真不知道这个瘦弱的小子是怎么想的，身体内为何藏着如此巨大的能量，能够在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中活下来。在这么下去，就算这小子有力气爬起来，自己也没力气继续下去。

　　陈灏其实早已经忘记了疼，或者说已经没有了知觉，因为浑身上下几乎每一块皮肤，都遭到了雁九的照顾。按理说自己应该早就倒下，可就是咽不下心中这口气。别人可以骂自己，但不可骂父母。百善孝为先，若是没有这点原则，也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停！”看到陈灏再一次站起来，王庆终于忍不住了。自己不能在这么赌下去，因为无论是谁受伤或者死去，对自己来说都是天大的损失。

　　雁九望着王庆，脸上虽然挂着不满，可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就算这样会丢一些面子，也总比被那小子熬死要好。但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再一次站起的陈灏竟然又一次蹒跚的朝着自己走来，给人一种不死不休的感觉。

　　“好了！”王庆上前一步，扶住摇摇欲坠的陈灏。

　　“不！他必须道歉。”陈灏几乎整个身体都靠在王庆身上，咳嗽两声说道。

　　“道歉？怎么回事？”王庆揣着明白装糊涂说道。

　　“道歉？什么鬼？”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的雁九一脸懵逼说道，“是你先偷袭老子的。”

　　“是……你骂了我妈！”陈灏微微撑起身体，毫不客气的反驳道。“必须给我道歉。”

　　“我说什么了？”雁九双手一摊，看看凌风、风清，然后摇摇头。“靠，怎么回事？”

　　“你刚才说，打的连他妈都不人的。后边顺带了三个字‘他吗的’。”王庆算是看出来了，陈灏这小子是个硬骨头，要是不把这件事解决了，就算今天勉强把两个人分开，恐怕以后这里永无安宁之日。换个想法，若真是这样也好，或许能够让这家伙明白一个道理。在这种地方，正义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要想得到大家的拥护，就必须有钱和足够的利益。

　　“他吗的，也算！！！？”雁九目瞪口呆的说道。

　　其他三个人也是一脸无语，要是这种事情都算，那只怕以后在这个基地里，陈灏得天天跟人打架。在这种地方，随口问候对方家人是常态，更别说这些口头禅了。

　　“算！”王庆用手指指陈灏，然后点点头道。“不知者无罪，来吧，道个歉。”

　　雁九本来想直接拒绝，可下一秒看到王庆做出的手势，只能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对不起！”雁九扫了一眼凌风、风清和呼兰三个人，忽然对陈灏鞠躬道。

　　雁九的动作不仅让王庆和陈灏吓了一跳，也让凌风、风清和呼兰吃了一惊。三人虽然知道这次雁九要栽面，甚至已经准备好如何嘲笑和宣传，可没想到会做出这样的动作。不过细想起来，这样做非但不会让人觉得栽面，反而显得大度。王庆眼中则闪过一丝杀意，平时以为雁九是个大老粗，随便给出一点利益就能将其控制住，现在看来他并非像自己了解的那样简单。在身边放这样的一个人，对自己来说是一个绝对的威胁。

　　“谢谢！”陈灏知道再追究下去没什么用，而且自己已经强行透支体力，此刻若是离开王庆会直接倒在地上，所以这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