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河边的老奶奶

漫无目的地走在滨河路上，隔着灯光摇曳的河面，田团团遥望对岸楼群，脑海中盘旋不去的是一句老歌：“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找不到我的家，在人来人往的拥挤街道浪迹天涯”。

泪水顺腮滑落，彼岸的璀璨灯火变得模糊，愈发遥不可及。

走不动了。

田团团跨上半人高的石栏，坐下，抬头仰望天空，却看不见一颗星星。

“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呢？”

苍老而柔和的声音响起，有点突兀，但田团团并没被吓着。

她扭过头，见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奶奶正在不远处看着自己，神情中满是担忧与关切。

老人看上去七八十岁，手里虽然拄着拐杖，身板却挺得笔直，而且很苗条，穿着一身深色的短袖旗袍，丝毫没有老年人常见的臃肿。被岁月侵蚀的脸上虽然皱纹丛生，却难掩气质的优雅与雍容。

看着她，田团团不由想起那位被誉为最美奶奶的老戏骨吴彦姝。

老人明明是个陌生人，田团团却莫名觉得亲切。也许是她从没想过，除了妈妈，自己还能获得其他人的关心。

吸了吸鼻子，田团团说：“您放心，我不是来自杀的。我就是累了，想坐一会儿。”

“我知道，生活不容易。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就说出来吧。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可以听你诉诉苦。”

温柔的语气、舒缓的语调，似乎有种神奇的力量。田团团忍不住把今天的遭遇一股脑说了出来。

倾诉之后，田团团觉得胸口没有那么堵了。抹了一把脸，田团团对老人展颜一笑：“奶奶，谢谢您。”

奶奶。曾经，自己也是这样称呼另外一个人的。这样想着，田团团眼前又浮现出那张满是皱纹的、黄里透灰的瘦长的脸。

那张脸，在看向自己的时候，永远都板得硬硬的、拉得长长的，就像一条灰黄色的磨刀石。

话说，宝剑锋从磨砺出。那个老太婆存在的意义，也许就是为了让自己时时受到磨砺吧。在过去、现在、以及今后的很多很多年。

努力将那块磨刀石摁进记忆的最底层，田团团把思绪拉回到眼前。

面前的老人笑容亲切，言语温和，说出的话却让田团团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其实，所谓的酒桌文化，说白了就是动物的啄斗本能在酒桌上的演绎。”老人如是说。

“捉~豆~？”田团团拖着长声重复了一遍自己不懂的两个字，脑子里浮现出的是一群企鹅“吃饭、睡觉、打豆豆”的场面。

“是的，啄斗。‘啄’是啄木鸟的啄，指禽类用喙取食或攻击。‘斗’就是战斗的斗，指兽类之间相互打斗。合起来的意思很明白，就是禽兽之间相互攻击与打斗。”

“您的意思是，酒桌上逼人喝酒的都是衣冠禽兽？”田团团看着老人，有种找到知己的感觉。

谁知，老人却摇了摇头，说：“我只是从动物行为学的角度阐释一个观点，没有褒贬的意思。生物界的生存竞争无处不在。每一个单独的动物种群的结构都是金字塔结构。其中每一个动物个体的等级序位都是靠生死角斗得来的，所以，会被称为啄斗序列。”

呃，好吧，是我想多了。田团团默默缩起脖子，不敢再发表意见，生怕暴露自己的无知。

老人倒也没有要田团团发表看法的意思，只絮絮说着：“包括人类在内，任何一个生命都面临着同样的境遇，它不仅是它自己，还是其他生命的敌人或者食物。表面和谐的生物多样性掩盖的吃与被吃的残酷真相。”

天空中仿佛又飘过《狂人日记》中的名句：他们会吃人的。

老人似是看穿了田团团心中的想法，微微一笑，皱纹交织的脸上满是千帆过尽后的淡然从容。

“对于已经进入文明社会的人类种群而言，物理意义上的吃和被吃当然是不被允许的。所以，啄斗本能就会以不同的方式在不同的场合被演绎，比如：官场、职场、家庭内部，当然，也包括酒桌上。”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啊。”田团团眨巴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又讷讷问道：“奶奶，您是研究哲学的吗？”

老人失笑，抬手似乎想要摸摸田团团的头，奈何高度落差有点大，只得用枯瘦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退休之前，我是教动物心理学的。”

“动物，也有心理学？”

“人也罢、动物也罢，其心理学最核心的部分就是探讨需求与满足。而丛林法则也不止适用于丛林中。”

老人望向波光粼粼的河面，咽下了后面的话：你一个没靠山没背景的小姑娘，孤身进入一片丛林，想好怎么应对其他个体的啄斗行为了吗？

老人收回目光，侧头看向田团团，柔声说：“告诉奶奶，未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有啊。”田团团脱口而出，“我就想尽快攒够5万块钱，好给我妈做髋关节手术。”

“嗯，这是当务之急。你就没有什么长远一点的打算吗？”

“长远打算？”田团团看着对岸出了会儿神，才说：“我希望能拥有一套自己的小房子，把我妈接到身边来住。”

“嗯，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还有呢？”老人的声音里带着点蛊惑的意味，“妈妈不能守着你一辈子。”

莫名地，田团团耳边仿佛又响起出租车司机的话，“一个女孩子，我不图她能有多大出息。找个可靠的人嫁了，安安稳稳过日子才是正经！”

田团团毫不怀疑，这也是自己母亲的想法。也许，疼爱孩子的长辈，都是这么想的吧？

毕业到现在差不多两年了，换了两家公司，虽然自认已经尽了全力，但田团团还是经常被批评、被针对、被孤立、被嘲笑。这次，还差点被人欺负了去。

说不委屈是不可能的。有时候也的确有种快要撑不下去感觉。

但如果就此放弃自己的追求，把目标改成找个人嫁了，过普通安稳的生活，田团团又觉得一万个不甘心。

见身旁的老人神情专注地看着自己，田团团勉强笑笑，收拢缭乱的思绪。

“如果能许愿的话，”田团团深吸一口气，又大力呼出，吹起额前的流海，“那，我希望天降板砖雨，专砸渣男和老色胚。”

“调皮！”老人轻斥，自己脸上的笑容却比田团团还要调皮，“不值得为一堆垃圾浪费一个愿望。重新想一个吧。”

田团团也被老人的情绪感染，把想象力的阀门拧到最大，说：“我希望，天上掉下个小目标，不偏不倚砸中我，从此，我就过上了开挂的人生。”

老人露出孩子般的好奇神情，问：“小目标？你自己设一个就是了，干嘛非要等着天上掉下来？”

“奶奶，您不懂，小目标就是个说法，指的是很多很多钱。”田团团向天张开双臂，高喊：“老天爷，如果你能听到，请为我降下一个小目标吧。”

话音未落，半空中一个女人张牙舞爪地向田团团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