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农场-5

世事难料，秋风吹起时，被方爱梅惊吓过的那位中央领导被打成了“党内走资派”，罢免了一切职务，开除了党籍。方爱梅此时也清白了，反而因为大声喊叫的动作，吓着了“走资派”，而成为人们眼中的英雄，有人夸大地说方爱梅早就发现这位领导有“走资本主义的企图，”她要通过大声喊叫，提醒他，要他走“社会主义的道路，”“紧跟毛主席走。”方爱梅听到这些传言，只是笑笑。自己内心是很高兴的，知道自己快要离开农场，回厂，回岗位了。果真，没几天，公司的通知下来了，通知方爱梅回厂，在原岗位工作，补发在农场期间所扣的工资。

张耀田是最早知道方爱梅回厂消息的人。那天下午，没有什么农活，趁着空闲时间，张耀田做完拖拉机的日常保养，开着在农场院子里跑合，农场办公室主任林英彬从办公室出来，见到他，告诉他这个消息后，去张本德的办公室。

张耀田听到这个消息，真是像把调料瓶打翻，心里五味杂陈。他稳住拖拉机，开回库房，跳下座位，慢慢的向后院的小树林走去。

他真心为方爱梅返回工厂而高兴，这样方爱梅不仅可以脱离这里飞沙走石环境，起早贪黑的劳动，清汤寡水的伙食，更主要是给她补发工资，就意味她那事情已经结束了，以后，她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正常技术人员的生活。

想起自己脑袋上的“反革命”的帽子，不知道还要戴多久！心中充满了惆怅和焦虑。想到这，最近一年多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一幕幕在他的脑海里飘过，书记马千里被打骨折，压缩机烧轴瓦，孙彦生自杀，王玉晶结婚，和方爱梅回厂，这些事情一个接着一个，像无情的巨锤，一下接着一下地敲在他的心里，敲得他那软软的心，碎成小片，血直流。这些事情让他迷茫，困惑：平时受人敬畏的，说一不二的车间书记竟然被一个运料工打倒在地，打人的人不仅没有被处理，反而青云直上；明明化工是主要责任，搞机械的自己却被处理，被下放到农场，而主要责任者仍然度步车间；准备结婚的对象突然嫁给了仇人，连个招呼都没有，人情何以薄的如此的地步；自己那如花似玉，受过良好教育，书香家庭长大的恋人，却和粗俗丑陋，话说不清，名字写不全，数代为奴的男人结合；刚刚有位可以互诉心声的人，现在也要离自己而去….。张耀田觉的这些事打破了长者为尊的千古信条；烧毁了好汉做事好汉当的江湖道义；砸碎了忠诚于爱情的古老牌坊；颠覆了男才女貌的传统价值。

疯了，完全疯了，不是自己疯了，就是现在的社会疯了！

张耀田猛然感觉到自己的右小腿后部被什么东西连啄了几口，转过身，低头看，是农场的大公鸡在追着啄自己，可能是他入侵到树林中这只公鸡的地盘。真是不叫的狗才咬人，这只公鸡啄人的时候，两个翅膀耷拉着，翅膀尖靠着着地面，没有声响，前后晃动着脑袋，用喙狠啄，即使张耀田转过身子对着它，它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张耀田见状，顿时怒火从心头升起，心想：“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我现在倒霉了，你这只小小的公鸡也欺负我！”想到这，他猛地扑下身子，右手飞快地划过，一把将公鸡的脖子抓住，左手揪住公鸡的头，狠劲的拧，这只公鸡没有叫出声音，鸡头就被拧断了，这时，张耀田才醒悟过来，发现公鸡虽然扑腾着翅膀，乱踢着爪子，但圆圆的眼睛渐渐闭上，呼吸也弱了，他有点慌了，杀死农场的公鸡是损坏公共财物，反革命损坏公共财物，可以定为“反革命不老实改造自己”，“企图复辟”等罪，这就意味着会罪加一等。

张耀田稳了稳神，看看四周，没有发现有人，快步向树林中央走去，在林中的一块凸起的地上，停住了脚步，他知道，在冬天，他曾经在这块地上，挖过坑，烤过从食堂偷来的，地里捡来的土豆，他过去，三下五除二把地上的虚土刨开，把公鸡放进去，然后又用土浅浅地盖上。这时，一个计划在他脑中形成，他要把着这公鸡烤熟吃，但不能在这个树林中，因为烤鸡的香味会引来其他人的注意，他决定到农场外面的小河沟里。主意已定，他回宿舍拿了辣椒面等调料，到拖拉机的库房，取了一个大柳条筐和包裹过拖拉机配件的油纸，抹布，然后到树林中，刨开浮土，小心地把公鸡放到柳条筐中，上面盖油纸和抹布，往农场的大门走去。

农场还没有下工，进出农场大门的人不多。出了大门，张耀田快步走向小河沟。

天色暗淡的时候，张耀田吃完自己烤的鸡，回到宿舍。正躺在床上嘬着牙缝里鸡的余香时，有人敲门问“张耀田在吗？”

张耀田听出是方爱梅的声音，忙起身开门，回答“在。”

随着门开，方爱梅踏进宿舍。

“坐。”张耀田把她往窗下，桌子旁的凳子上让。

“你怎么没有去食堂吃晚饭？” 方爱梅一边坐下，一边问。

“我肚子有点不舒服，不想吃。”张耀田搪塞道。

“怎么了？吃药了吗？有没有药？” 方爱梅像连珠炮似地问。

“没事，老毛病，不用吃药，休息一下，空空肚子就好啦。”张耀田转过话题：“听说你要回厂了，祝贺你！”

“你怎么知道的？我还没有告诉过其他人？第一个告诉你，到你这里来了好几趟，你都不在，嗯。” 方爱梅生气的讲。

“我可能在厕所，我不是肚子不好吗！嗨嗨。”张耀田赔笑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厂？”

“听说明天有公司送东西的车过来，我就搭车回去。”

“哎，这么快！”张耀田惆怅地说。

“是，有点急。” 方爱梅避开张耀田的目光，低下头说：“我回去会给你写信，你有没有要带什么东西回去？”

“哦！我等你的信？！”张耀田突然想起什么：“我要给我们车间的马千里书记带些草药，这东西可以治疗跌打损伤，对他的伤有好处，你给他，让他泡水喝。”

“好的。”方爱梅又说：“你可以到我宿舍，帮我捆行李吗？”

“没问题，现在就走吧！”

“你的肚子？”

“好了，全好了！”张耀田笑着拍拍自己长袖海军衫下的肚子说，随后，跟着方爱梅到了她的宿舍。

方爱梅回厂后，基本上每周给张耀田写一封信。从她的信中，张耀田知道，惠达化工厂领导班子“三结合”开始了，所谓的“三结合”就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间，上级要求厂领导班子---革委会成员，必须由革命群众组织的负责人、当地驻军的负责人和党政机关的领导干部这三部分人组成。省城一支解放军部队派了一位副团政委到惠达化工厂支“左”，成为“革命委员会”内部的主要成员，他们不懂化工生产，选来选去，选了当过军人，又是领导干部，管过车间，家庭成分好，同时也是另一个造反派“红三司”负责人之一的马千里当革委会第一副主任，造反派“井冈山”起家的蒋友文虽然仍留在革委会里面，但排位已经由第一副主任落到最后一位，不久，厂里免了马青稞保卫科副科长的职务，安排他在保卫科工作，看厂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