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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农场-3

第18章 农场-3

书名:活着,活好!作者名:勿呼本章字数:2878更新时间:2024-02-16 09:37:02

麦子开出白中透着象牙黄的小花,小米粒般地挂在长长的麦芒上,远远看去,像夜空中的星星若有若无,麦香随着风传过来,淡淡地;这世代养育我们的麦子,悄无声息地开花,清淡低调地留香,质朴素洁地设色,不想有些花那样的绚丽,那样的迷人,那样的浓香,开的时候是那样的张扬。

张耀田和往常一样,要用一天时间,到五十公里外的县城为农场采购所需的日用品。太阳挂在路西边的白杨树稍时,张耀田看到远处渐渐清晰的农场围墙,想到马上可以休息,吃饭,心中一阵喜悦,不由地往下踩踩油门,拖拉机随着加快了步伐。

一阵高亢,凄凉的笛声从农场大院传出,张耀田知道这是孙彦生在吹,农场只有他会吹笛子,但是现在吹笛子很奇怪啊,平时,这是农场职工在田里干活的时间,大部分人不应该在农场,孙彦生一直表现很积极,不会无故提前回宿舍;况且他是一个低调的人,不会在这个时候吹笛子,想到这里,他把油门踩到底,拖拉机像被抽了一鞭子的烈马,窜出去。

     拖拉机刚刚在农场仓库门口停下,办公室的主任林英彬就赶过来,到张耀田的面前,神色紧张地说:“你去劝劝孙彦生,他从中午吹笛子,一直吹到现在,不停啊,就那一个调调,翻来覆去地吹,吵死我们了,谁劝就打谁,没有办法呐。”

“怎么回事?”张耀田疑惑的问。

“哎,今天厂里拉粮食的汽车来了,司机老姜在吃中午饭的时候,遇到孙彦生,给孙彦生说他以前对象的陈丽英结婚了,上周日办的婚礼,还请老姜参加了。”林英彬愤愤地说:“你说,这个陈丽英嫁谁不成,非要嫁给揭发了孙彦生是反革命的潘发吉,这不是在人家心窝窝里撒辣椒面嘛!孙彦生听到这个消息,受不了,饭没有吃,拿着笛子在后院开始吹了。那个杂怂老姜见惹了祸,悄悄地走了,这下麻烦留给我们了。哎,你和他一个宿舍的,你去劝劝,或许管用!”

这时农场书记张本德也过来急切地对张耀田说:“你去看看,有事给我们讲。”

张耀田听完,顾不得休息,转身朝农场后院的小树林跑去;见孙彦生穿着他经常穿的,洗的发白的,缀满补丁的兰布工装,背对着路,坐在地垄上,身边放着几块碎砖,几片石子,双手捧着笛子,专注地吹着,张耀田绕到孙彦生的前面时,孙彦生停下吹奏,左手举着笛子,右手去摸身边的砖,石。

“是我,你怎么了?”张耀田轻声问,怕惊吓到孙彦生,孙彦生那双发红的眼睛看着张耀田,松开了已经抓住石块的右手,双眼涌出两串泪,旋即,右手回到笛子上,凄凉的秦腔里的哭腔在树林中响起。哭腔中那急切的快板像是阎王催命的吼叫,让人听着毛骨悚然,心惊肉跳,不寒而栗;那悠长的拖腔像是窦娥在刑场告别时的诉说,让人感到满腔悲愤,肝肠寸断,哀哀欲绝;那偶然跳跃出的,婉转的滑音像是清晨的鸟鸣,让人觉得生活的美好,人生的幸福,情亲的眷恋….。张耀田也坐在地垄上,听着。

下工的农场员工陆续回来了,站在小树林的边上,远远地看着孙彦生,相互议论着,诅咒陈丽英的婚姻,怜悯他的遭遇。

   晚饭的时候到了,张耀田把饭打好,装在饭盒里,连同孙彦生的水杯,宿舍的暖瓶一起带到孙彦生身边,孙彦生只是停下来喝了几口水,没有碰饭。

夜幕降临,阵阵凉风吹散笼罩着树林的酷热,知了的叫声,衬托的笛声更加凄凉。围观的人散去了,农场安排了两个年轻人,看护孙彦生,两个年轻人在树林的边抽着烟,喝着茶,坐在地埂上,时不时地朝他这里张望,有时不耐烦地起身来回走几步,原来挂在他们脸上的怜悯渐渐地被平淡所取代,张耀田始终耐心地陪在他身边。

月牙悬在半空中,孙彦生终于停下了笛声,左手拿着笛子,右手抓起杯子,一口喝完杯中的水,用左胳膊上的衣服袖子擦一把眼睛上的泪水,望着张耀田说:“这个世界上有好人吗?”

张耀田不知道怎么回答,赶紧起身,换了个话题说:“你今天累了,回宿舍吃点东西,休息吧?!”

树林边的两个人也连忙跑过来,伸手要搀扶孙彦生,孙彦生甩甩手臂,把两人推开,张耀田顺手拿起放在地上的饭盒和暖水瓶,起身和孙彦生一起走向宿舍。

到宿舍后,张耀田把饭盒放在脸盆里,往脸盆倒了大半暖瓶热水,把饭热好,看着孙彦生吃完,拿着饭盒到外面水池洗,等返回宿舍时,孙彦生躺在床上,面朝着墙,睡了。

此刻,张耀田才觉得累的快散架了,倒在自己床上,睡着了。

  半夜,张耀田被人拉扯醒来:“怎么了?”他睡眼惺忪地问。

“快起来,走去看看!孙彦生上吊了。”林英彬说。

“上吊了,不会吧,我看着他睡的啊。”张耀田惊奇的说,回头扫了一眼孙彦生的床,确实是空的。急忙跟着林英彬往外面走。

在场部办公室门前面,已经围着许多人,这些人的脸上带着恐惧,惊讶,遗憾,后悔的神情,大家见张耀田过来,主动让开一条通道,通道的尽头,盖着白色床单的孙彦生,静静地躺在门板上,脖子上留着深深的绳索印。

第二天,农场向公司去了电话,汇报了孙彦生死的情况,公司电话里说他是以死来对抗劳动改造,死有余辜。农场又给他老家打长途电话,他姐夫接的电话,说他父亲在关牛棚,母亲病重,没人能来,交由组织处理!张耀田和其他的几个人给他换上新衣服,把笛子放在他的怀中,像电影里大臣上朝时拿的笏板似地双手合抱着,用草席把身体卷裹起来,外面像包粽子一样密密麻麻的用草绳捆扎,抬到拖拉机拖斗上,拉着进了山,埋到乱坟堆里。

晚上,张耀田躺在床上,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孤独,虽然孙彦生不喜欢交流,但有他在的夜晚,他那高大的身影,均匀的呼吸声,时刻伴随着自己,现在,这一切突然没有了,让张耀田一下很难适应。

张耀田努力想是什么杀死孙彦生?

是潘发吉这个“朋友”的彻底背叛,他对友谊失望;陈丽英这个“恋人”的完全离去,他对爱情绝望!

张耀田觉得是孙彦生的单纯和天真杀死了他。

在孙彦生的心目里,爱人的承诺,就是山誓,就是海盟,是永远不会改变的期许,像牛郎织女的爱情故事那样,其实,也只有在现实生活中凤毛麟角的稀罕事才会在书上讲,在人们理想中的缥缈事才会在神话里说,天天发生在身边的事情,谁有兴趣去看书,听故事!这就是古人说的“正言若反”的道理,通俗地讲就是对这些正面的说法要从反面去理解,背面去思考!

在孙彦生的心目里,朋友应该以诚相待,投桃报李,他对潘发吉待之以义,觉得潘发吉即使不同样地对自己,至少不应该一次又一次地加害自己;其实他不明白在人世间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

孙彦生不明白这些浅显的道理,自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想当然地设计自己的人生,设计周围人的态度,周围事物的轨迹,一旦周围的事,周围的人偏离了他的轨迹,他就会失去自我,陷入迷漫,直到走入死亡的绝境。

世事无常!

唯有豁达者常在,唯有皮厚着常在。

张耀田想到这,觉得孙彦生死的一点都不值得;联想起他家人的态度,公司里的决绝,同事们的唏嘘,乱坟堆里的凄凉,更加觉得孙彦生死的毫无意义。

张耀田拿着口琴走出房门,白色的月光阴沉,有点瘆人,让他想起了在门板上躺着的,孙彦生的脸,他忙跑了几步,到院子后面,通往小树林的马路上,站在马路上唯一的路灯下,灯光虽然昏暗,但有些暖意,张耀田感觉好多了,他面朝着树林,把口琴放在嘴边,刺耳的《月光》旋律响起,这次的月光一改以前的安静,温柔,轻盈,而变得嘈杂,激烈,沉重,这月光似箭,射向冰冷的湖水,激打着水面,窜出水柱,高高扬起,再跌落….水不再平静,月也不再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