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批斗-2

孤独、忧郁、而又担忧的春节刚过不久的一个白班，，王玉晶刚刚接完班，正准备去干活。

合成车间的办事员曲牡丹跑过来，到操作室拦住王玉晶，神秘地对她说：“我们车间主任派了几个人，到你爸那里去了，他们要把你爸挖出来，下午，我们车间的造反派们要在那里开他的批斗会。”

“嗷，”王玉晶被曲牡丹吓地、惊讶地叫起来，她虽然做过许多种可能斗她、批她、辱骂她的假想，但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人会挖父亲。

斗活人，打活人，侮辱活人已经做的天理难容了，这些人怎么能想到去侮辱死人! 这种丧心病狂的举动！ 

王玉晶一时没 了主意。

“你给保卫科马青稞打个电话，看他能不能帮你？”在一旁的刘师傅提醒道。

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只有碰碰运气。

王玉晶拿起电话，给马青稞打过去。马青稞痛快地答应，要她马上到厂门口，和她一起去她父亲的墓地。

王玉晶顾不上换掉工作服，一溜烟地跑的厂门口，见马青稞坐在已经发动着的、保卫科的三轮摩托车上。

马青稞示意她坐到偏斗里，她跨上偏斗，坐在柔软的垫子上，马青稞就开着摩托车走了。

摩托车带起的寒风迎面吹着她，让她打个冷战，马青稞看到，停下车，把自己身上的棉大衣脱下，披在王玉晶的身上。

王玉晶要起身拒绝，被马青稞厚实的大手按住，严肃的眼神制止，王玉晶接受了，笑着望他，指尖大的巧嘴里飘出：“谢谢！”马青稞听到后，热血上涌，猛给油门，摩托车嗖地窜出去。

冷风从耳边刮，很快，到了墓地，远远看在墓地的东南角有人影在晃动，马青稞把摩托车停在离王鸿雁坟最近的土路上，下车走向坟场，随手在枯树丛中折根木棍，王玉晶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干嘛？ ”马青稞大声问 。

“我们在找发动特务王鸿雁，下午要批斗他！”一个敞着怀、披着带补丁的深蓝色劳动布工作棉衣的中年人，停下手中挥动的铁锹，抬起头回答。 

其他两个干活的人听到有人说话，也停下手中的镐和锹，朝着他 两看，只见衣着单薄的马青稞像一堵墙似地往过走，后面跟着肥大的棉衣下罩着的、 身材弱小的王玉晶。

俩人走到土堆前，看到土堆西南角的砖不见了，土挖出了许多，红色的棺木露出来，地上留下一道道镐和锹挖过的白色印迹，幸亏这是在冬天，土地冻的结实 ，如果开春后，这会他们早把土堆挖开了。

王玉晶看到棺木，心中一阵阵地发紧，觉得对不起逝去的父亲，他生时受冤屈，现在死了，也得不到安宁， 还要被挖出来批斗！

“胆子太粗了！再挖，你们三个的脑袋拿下，祭奠王主任。”马青稞大声呵斥， 扬起手中的木棍。

挖土堆的三个人认识马青稞，知道马青稞手狠，被他打一下，轻者伤筋 ，重者断骨。

他们本来也不愿意到这里干这种缺德事，但因为他们 都是车间里家庭成分最高的，如果不去批斗王鸿雁，那么车间就要批斗他们。

他们到这里挖，一是为了在这场运动中表现积极一点，二是为他们 自己找个替罪羊。

现在马青稞来了 ，他们也就解脱了，穿补丁工作服的人陪着笑脸回答说： “好的，我们不挖了，我们马上走，马上走！”说完他一边收拾工具，一边向其他两个人使眼色，要他们跟自己一起走。

“不能走。  ”马青稞厉声说。

这三个人愣住了 ，相互看看，心想： 这挖也不能挖，走也不能走，难道让我们住这里不成？！

“把土填回去，把砖放好 。 ”马青稞说。

穿补丁工作服的人蹲下身子 ， 把西南角的砖摆整齐，其余两人把土铲回去，复原，又用铁锹把土拍拍实，然后，用征询的眼神看着马青稞。

马青稞和王玉晶围着土堆走了一圈， 没有发现什么问题。马青稞说：“跪下，磕三个头。”

要这三个人给“反动特务”下跪，磕头，这三个人没有动。马青稞又挥挥手中的棍子“快！”

这三个人没有其他办法，只有跪下，磕头。

看到这三人下跪，磕头，王玉晶心里爽快极了，她长期压抑的心情，此刻，终于得到释放，像是要渴死的时候，喝到清泉；像振耳的鞭炮，炸开了混沌已久的世界，炸醒了正义，痛打了邪恶和丑陋。

看着这三个人，带着工具离开王鸿雁的墓，王玉晶坐上摩托车往厂里走，觉得马青稞是个好人，是懂道理的。

进了厂大门，马青稞把摩托车停止保卫科的门前，王玉晶起身脱下棉大衣，递过去，走下偏斗，向马青稞道谢，马青稞接过大衣，披在身上，看着她，咧着嘴，露出白牙，憨憨地笑，王玉晶见马青稞没有说话，自己也不好多说，弯腰向他鞠躬再次道谢，转身朝厂内走。

马青稞坐在摩托车的坐位上，双手扶着车把，心里甜甜地想着王玉晶和自己说话的情景，幸福地像是刚当上副科长时，领导找自己谈话，直到见不到王玉晶的影子。

他俯身用右手小心地拿起坐垫，抱在怀里，他想低头吸一口坐垫上残留的，王玉晶的气味。

这时，有人从保卫科其它的门里出来，他忙起身离开摩托车，向自己办公室走去。

到办公室后，见有两个同事在说话，和他们打完招呼，径直走到自己更衣柜前，左手打开柜门，用身体和柜门挡住外面投入的视线。

马青稞右手举起坐垫，送到鼻子前，深深地吸了一口，啊，这浓郁的味道中带些淡淡的骚，他明白她这些天身体不好了！

他又低下脖子，把整个脸埋在坐垫里，就像是烟瘾很大的人，好久没有点烟后，点着烟，猛抽的第一口。

他一直想找一件王玉晶用过的物件，今天终于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