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灾难-1

幼嫩，娇艳的桃花如期开了，远远望去，像一团团绒绒的，粉色的，透明天鹅绒的帷幕，包裹着刚刚冒出新叶牙的桃枝，嫩绿的叶牙，夹杂在成团，成片的桃花中，让人格外爱怜，此时，红花却成了绿叶的陪衬。

这一天，在上班路上，张耀田骑着自行车，看到湛蓝的天，飘着悠闲，棉花样蓬松的云；到办公室不久，天空突然黑了下来，周围传来“黑风来了，赶紧关窗户，关门！”的呼喊声。话音没落多久，狂风裹挟着沙，石从西北面猛烈地扫过来，沙石击打在玻璃上，清脆地响，击打在窗框上，门上，闷闷地响；瞬间，天黑了，黑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即使开灯，也看不清办公桌对面人的脸；树木在狂风中摇曳，像是要摆脱大地，努力飞向天空；花破了，花瓣在空中飞舞，挣扎着向树干拥去，但被残忍的狂风推向远方；就在风刮的最猛，最冽的时候，窗外一道刺眼的亮光闪过，接着，一阵轰轰的雷声；又是阵阵急促的闪电，连续的滚雷，风小了；天上飘起了雪花，雪花成片，成片地飘下，大的有小孩的手掌大小，随风起舞，潇潇洒洒地落向大地，很快，地变白了，天又亮了，只是，桃花被雪压住，在冷风中战栗，颤抖；有些树枝，树干，经不起狂风的摧残，厚重春雪的压迫，折断了枝，拔起了根。

五月份，中央发布《五•一六通知》，文化大革命开始。

每天，工厂的大喇叭里都在大声朗读毛主席的语录，念《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红旗》杂志上的社论，文章；也读一些车间，工段，班组，劳模的请战书，倡议书，这些请战书，倡议书讲的是一个主题:保生产，促革命，也就是讲安心在岗位上工作，这才是革命；完成生产任务，这才是积极革命，保证安全和产品质量，这才是真正的革命。这些请战书，倡议书也被粘贴在了厂北办公楼前的告示墙上。向伟大领袖的早请示，晚汇报也渐渐开始流行，跳忠字舞，半夜起来提着红纸糊的灯笼，迎接最高指示也成了常态。

张耀田知道自己家庭成分不好，在这样的运动中很容易被抓成反面典型，小心地参加这些活动，说话，做事却尤为谨慎。他发现，在工厂中，车间里，有些员工像打了鸡血似的亢奋，而在这些员工中，不少是平时上班吊儿郎当，干不好自己的活，被大多数同事看不起，游走在工人队伍边缘的人。

马青稞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这天，配料班的一台送料泵坏了，不巧，车间的机修工都出去干活了，这台泵需要马上修，不然会影响生产，张耀田只好自己维修。他填好维修票，到配料班，找班长赵东海，要他派一名配料工做监修。监修的工作主要是帮助张耀田，让泵能够达到维修条件，在张耀田维修泵时，在旁边观察，以防在维修的时候，现场出现危险。赵东海看到马青稞没有什么事，就让他做监修。马青稞爽快的答应，迈着八字步，迎着张耀田的目光走过来，左手接过维修票，挥动右手说：“走！”，然后，独自向门外走去。张耀田感觉到异样，以前马青稞在车间很少敢直眼看人，总是跟在别人后面碎步走路。

到了泵的旁边，马青稞一边干活，一边神秘地讲：“张机械员，革命了？”

“嗯！”张耀田厌恶地，笑着回答道。

“我革命过，我参加过革命”马青稞说。

“你参加过革命？”张耀田惊讶地望着马青稞，从来没有听说过他参加过革命的事，通常，参加革命是讲1949年以前，在长征时爬过山，抗战时扛过枪，解放战争时渡过江的人，那时候，马青稞在什么地方呐？即使全国解放了，他也在穿开裆裤，撒尿和泥玩呐。

“是嘛，有革命才有我。”马青稞解释说。

“什么？，有了革命才有了你？”张耀田越听越糊涂，心想，革命是你爸还是你妈？这话说不出口，所以，他把这话咽回肚里。

马青稞这时干完了他的活，对张耀田说：“张机械员，可以了。”说完，闪到一边，腾空泵前的地方。张耀田从工具包里取出工具，开始修泵，插空和马青稞说几句，聊了好一会后，张耀田才听明白。原来，马青稞出生在汉藏混住区，父亲是汉族，母亲是藏族，父母都是牧场主的奴隶，给牧场主放牛，放羊，干家里的杂活。那年他出生时，正赶上冬天，他父亲在牛，羊的饲料中找剩下的青稞，大麦，燕麦等人能吃的粮食时，结果发现了许多青稞，整理出近半牛毛口袋，他父母觉得这是佛祖赏赐给他们圣物，为了感谢佛祖，把他的名字叫马青稞。

在马青稞小时候，生活非常苦，经常吃不饱，也没有多的衣服穿；到了冬天，严寒冻的他手，脚裂着大口子，为了取暖，他常常眼睛盯着牛，羊的屁股，只要牛，羊的尾巴一动，就连忙跑过去，等牛，羊拉粪，然后用这些粪暖手，暖脚，暖完后，把它们带回家，用牛粪烧火，做饭，用羊粪堆肥料。

就这样，他熬到了解放。

解放后，土地革命时，打倒了牧场主，他们家不再为牧场主放牛羊了，第一次有了自己的牛群，羊群，和自己的帐篷，马青稞先是为自己家放牛羊，后来为合作社，生产队放牛羊；前几年，惠达化工厂到牧区招工，要招家庭成分好的年轻牧民，他家的成分好，他的年龄适合，身体结实，这样得到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成为一个吃商品粮的，大城市的，周围十里八乡的年轻牧民羡慕的，敬仰的工人。所以，说没有土地革命，他们家就没有牛羊，没有财产，他也没有到惠达这样的省会城市工作的可能，有可能一辈子窝在牧区；是土地革命给了他新生活，新生命。马青稞记不住土地革命这么长的词，但“革命”两个字深深地烙在他的脑海里，他觉的，只有革命，他才能有衣穿，有饭吃，才能不受人欺负，才能理直气壮，才能堂堂做人，才能光耀乡里。

他觉得，现在文化大革命也是革命，机会来了，只是打到“牧场主”的时候还没有到；他清楚地记得，在当时，刚土地革命时，也不是马上就分牛群，分羊群，是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分的。

张耀田感觉到：马青稞爱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