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祭奠-2

王鸿雁是苏州人，1941年被汪伪的“南京中央大学”化工系录取，在上大学期间，认识了同乡赵桂娥---后来王玉晶的母亲，她当时也在这个大学读师范专修科。王鸿雁毕业后，正赶上抗战胜利，他在美国固特异公司驻上海的分公司工作，做合成橡胶的应用研究。随后，王玉晶的母亲毕业后也到上海的一所中学教书，他们结婚后，不久有了王玉晶。解放后，新中国需要发展自己的合成材料工业，就抽了些他们这样的人，送到苏联学习，学习完后分配到东北，西北建化工厂，这样王鸿雁就到惠达化工厂来了。王鸿雁离开上海以前，赵桂娥又生了一个女儿，她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照顾两个孩子，忙不过来，回到苏州，在一所高中教书，住在她姥爷家的附近，两个孩子经常住在姥爷家。解放前，她姥爷有自己的纺织厂，工人最多时有三千多；解放后，她姥爷把纺织厂捐给政府，仅在纺织厂挂个闲职，没什么事，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家；她姥爷多才多艺，会弹钢琴，画画，吟诗。

他们吃了点东西后，把剩余的祭品和祭祀用的器皿放回袋子里，起身回去。

“你们在那里找到我爸的遗体的？”王玉晶问。

“在那里，那个回水弯”张耀田向东北，指着山脚河流的拐弯处说。

“我们过去祭奠一下吧？”王玉晶用征询的口气问张耀田。

“好。”张耀田说着，带王玉晶向回水弯走去。

“我爸那么强的人，怎么会跳河？”

 “肯定是被折磨的受不了了，忍不住了，如果能忍一丝丝，王主任也不会走这条路。”一边走，张耀田一边说。“他们给王主任定的罪名是特务。听保卫科的人讲，你爸给他的苏联老师写了一封信，告诉老师，合成装置开起来，生产出合格的产品，感谢老师的指导。从信的内容上看没有透露任何技术细章，也没有任何政治立场，纯属私人信件，但是，寄到苏联就不行，你也知道这几年我们和苏联老大哥闹得很厉害；不巧的是，这封信又邮政局的政保部门被抽查到了，送到市公安局，市公安局看到这封信，就像捡到一个宝贝，觉得立功的机会来了，揪住不放，给你爸定了特务的罪名，原来市公安要把你爸带走，考虑到合成装置刚开车，问题很多，你爸最了解这套装置的技术，厂里和公司不同意他们把带走，反复交涉，最后答应在厂里审查，这样，遇到技术上的问题，他可以帮忙解决。”

“他们要你爸承认自己是特务，要供出自己的上线和下线，不说就打，不给饭吃，不让喝水。”

“我在看守不注意的时候，看过你爸两次，他浑身上下满是血印，衣服也破了。我去时，给他带了几个馒头，他像没有吃过饭似地，抓起来就往嘴里塞。”

“哦，又一次我还看到马青稞也去看你爸了。”

“你爸真是厉害，在这样的情况下，什么事都自己扛着，从不乱咬人！”

“有一天晚上，车间合成反应釜爆聚了，不知道怎么处理，就把你爸从厂外保卫科叫来看，等处理完爆聚的反应釜后，你爸就找不到了，四天后才在这里发现。”

王玉晶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等张耀田好久不说话了，王玉晶说道：“今天早上，我梦到我爸了，他告诉我：‘活着好，活好更好！’”

“哦”张耀田听到，愣了一会。

春天的齐汾河水流平缓，回水弯的河面显得比其他地方宽，靠河流的地方，枯草上已有些绿色，靠山脚的地方，有几株野梨树正在盛开，身上粘着花粉的蜜蜂在花蕊间钻来钻去，忙碌着。

他们在一颗开花最多的梨树下，铺上草纸，摆上祭品，点上蜡烛。祭奠。

祭奠完，他们并肩坐在河滩的一块大石头上，头顶着盛开的梨花；坐了好一会，起身往王玉晶的家里走。

进单元门时，他们听到楼内家家菜刀和菜板碰触的声音，炒勺和锅吵架的噪音，也闻到了阵阵饭菜的香，特别是，有一家正在用热油泼辣椒面，伴随着刺啦的响声，瞬间，油泼辣椒面的香味飘出，张耀田喜欢吃油泼辣子，很熟悉这味道，他贪婪的吸着，在菜油鼓动下的辣椒香，觉得有丝丝的甜，有丝丝的肥，有烈烈的辣…他使劲把已经充满口腔的唾液咽下去。王玉晶也有些饿了，急忙上楼，打开房门，闯进去。

“我们一起吃饭，我去做饭？！”王玉晶放下手中的东西说。

“好吧。”张耀田回答。

王玉晶住的房子是一室过厅带厨房，两家合用一个厕所的老式楼房，砖砌的柱子，预制板做的楼板，房间的外墙是用土坯砌的，外面抹了一层水泥做墙皮，内墙是用竹帘做骨架，外面抹泥，泥上刷上白色的石灰水，这种墙隔音差，也挂不住钉子。进门后是能容两个人宽度的过道，过道的一头是厨房兼盥洗间，另一头是多功能房，一张不大的双人床几乎占满了整个房间，双人床放在靠窗户的地方，床的两边各有一个床头柜，床脚和对面墙距离很近，仅能让一个人走过，在床脚侧和门之间，靠墙放着一张单斗单抽屉写字台，在写字台的正面和向门的侧面各放着一把椅子，写字台对面墙下边摆着一张藤制的圈椅，靠门的那面墙和圈椅之间的地上，和床平行地摞着两个木箱子，木箱子上面放着两层小书架，下面一层放满满的书，上面一层放着女孩子用的护肤品。

写字台上面盖着一块玻璃板，玻璃板的中央有一个浅底圆搪瓷盘，盘子里有暖水瓶，青瓷茶壶，和四个青瓷茶杯，搪瓷盘左边有一个和脸庞大小的圆镜子，坐落在镜架上，搪瓷盘的右边是一个精致的五彩玻璃花瓶，里面插着几条盛开的，黄色的迎春花。

房间虽小，但布置的井井有条，房中的器物也被擦拭的干干净净，床上的床单，被子，枕头上散发着，刚刚浆洗过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