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祭奠-1

清明节前的星期天，王玉晶本来应该上第二个中班，为了给父亲在惠达市过好第一个清明节，她特意请了一天假，也告知张耀田，让他陪着自己一起祭奠父亲。

王玉晶上完第一个中班，直到星期天早上一点多才上床，睡下不久，就进入了梦想。梦到母亲穿着睡衣，在苏州家客厅的写字台前，在台灯的黄光下缝补袜子，屋门无声地开了，穿着黑中山装的父亲，悄悄地走进来，坐在母亲身边的椅子里，母亲木然地抬头看看父亲，又继续低头缝袜子，嘴里开始叨叨家里的那些鸡毛蒜皮的事，父亲静静地听着母亲的述说，“对门的小赤佬，经常在我们的窗下晒他家马桶，哼，欺负我们家里没有男人！”母亲说到这，轻声抽泣，父亲没有安慰她，却起身到自己和妹妹睡的里屋，站在自己床边，用忧郁的眼光注视自己，良久，说：“活着好，活好更好！”

王玉晶猛地醒来，父亲的身影立刻消失，但父亲的话语“活着好，活好更好！”在她脑中反复萦绕。“

这是父亲真心的话吗？如果是真心的，那么他为什么要走死这条路，如果不是真心的，那么为什么要告诉我？”王玉晶矛盾地思考着：“可能是父亲在被人折磨的受不了时，一时犯迷糊，选择了死；父亲觉得死不就是死时的，瞬间的痛苦，通过这死时瞬间的痛苦，解脱人生长期的痛苦，摆脱人生长期的烦恼；但他没有想到解脱了生的痛苦，却进入了死的痛苦，摆脱了生的烦恼，却跌入了死的烦恼。看来，只有死过的人，才会觉得活着好！”

“死有什么烦恼？听听父亲说的话‘活着好！’想想在梦里他那羡慕的眼神，看来活着还是有好处的，不然人们都想活的长命百岁！啊，活着可以见到亲人，养育子女，看春花，赏秋月，吃美食，穿丽裳；活着可以读诗书，游山河，抚琴瑟，弹古曲，遇友人，诉衷肠；活着可以存贪心，有痴念，存妄想，有嗔样；活着可以受欺凌，被侮辱，遭嫉妒，被陷害。生活其实是一张纸，有正面；就必然会有反面，有幸福，必然会有痛苦；有甜，必然会有苦；生活不可能总是十全十美，花团锦簇，也不可能总是绝望，暗无天日。”

“父亲可能用自己的生命证明了这一切:在死后的世界里，并不是没有痛苦，而是有我们在活着的时候不知道的痛苦，就像我们不知道宇宙的外面是什么的道理一样。有些人把死后的世界想象的很美好，比作天堂，缓解人们对死亡的恐惧；有些人把死亡想象的很可怕，比作地狱，加重人们对死亡的恐惧；无论天堂也好，地狱也罢，死亡是生命中必须经历的一部分，如同生一样，谁也躲不过去，但是，在死亡没有到来之时，‘活着好’；这不仅是父亲对自己的劝慰，也可能是他懊悔的表现”。

“‘活好更好’，怎么才能活好？像自己这样家庭成分不好的人，在政治上要活好的可能性已经没有了；自己是个女儿身，没有办法在工作中没日没夜地，和男人们一起拼命干，在工作上活好，也很难；那么只有活好自己，吃的好一点，穿的好一点，生活的好一点，这才是真正的活好！这就是自私，其实自私也没有什么不好，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话是有道理的，在活不下去的情况下，生存就是第一位的，不自私，就没有办法生存，不能生存，怎么再去为大众服务，为大众谋福利，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现在的自己就是这种情况，活着都难，活好更难，如果自己不自私，不能延续这个臭皮囊，很快就会去和父亲作伴了，那就真是‘清茔作伴好还乡！’”

想到这，王玉晶看看外面天已经完全亮了，翻身起床，做早饭，吃早饭，收拾祭祀东西，王玉晶把红烧鱼，卤鸡，卤牛肉，馒头，和香烟，糖果，瓜子，白酒等祭品放在一起，装祭品用的碗，碟，筷子等物品又装在另一个袋子里，然后穿上深灰色条绒布中式对襟上衣，裤缝熨烫的笔直黑华达呢西裤，丁字皮鞋，站在卧室的窗户边等着张耀田。不一会，张耀田穿着前几天和王玉晶逛公园时的行头，带着当地老百姓祭祀用的蜡烛，香，纸钱，草纸来了，到了家里，进门后，喝了几口王玉晶泡好的茶水，接过袋子，和王玉晶一起出门，向南走去。

齐汾河由西北向东南穿过惠达市，惠达化工厂的厂区和生活区都建在齐汾河右岸的东北面的平地上，厂区靠河，生活区靠两座约有二百米高的山丘；当地人称这两座小山为圆峁山，东边矮一点的是东圆峁，西边高一点的西圆峁，两山之间有一条平时干枯的沟，顺着这条河沟，可以分别到东西圆峁山。

王鸿雁的墓地在东圆峁半山腰的坟场中，从家到坟场大约要走一个半小时，离开大路往沟里走只有土路了，有些地方甚至没有土路，要从田埂，渠边，山脊上走过去。

西北的春天来的晚，在这个时候，褐色的，干枯的柳枝，刚刚显的有些湿意，披上淡淡明黄，几粒急着迎春的柳牙，从柳枝里冒出；像松树，柏树这类长青的植物仿佛还在过冬，没有睡醒的意思，仍然被灰色笼罩着；倒是梨花，没等到树枝上长出叶子，就积极的育了蕾，开了花，远远望去，好像是下了雪似地；桃花也不甘落后，在枝上努力地吐着花蕾。

太阳上了树梢时，他们到了坟场。由于是清明节前，到坟场祭祀的人特别多，熙熙攘攘，像是在参加庙会，王玉晶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怕走散了，眼睛盯着张耀田，脚下紧紧跟，张耀田也注意到人多，有意放慢了脚步，一边让王玉晶跟上自己，一边四处展望，在坟场众多的墓中找出王鸿雁的坟。相对于别的老坟而言，王鸿雁的坟是新坟，比较好找。

当他们离王鸿雁坟不远的时候，看见有一位身材魁梧的男子，匆匆从坟前起身，消失在众多的祭祀人群中，他行动快的不容他们看到他的脸盘，这人留下的东西仍在坟前，有没有烧完的纸钱，正在燃烧的蜡烛，冒着青烟的香，还有饼，油果子，油散子等供品。

“这是谁？”王玉晶问道

“不知道，没看清。”张耀田回答。

王玉晶内心有一丝慰藉，她没想到，父亲在这里还有人祭奠。

坟上很干净，杂草不多。坟前的墓碑是用松木板做的，长方形的，覆盖着厚厚的清漆，碑上写着王鸿雁的名字，生卒日期，立牌人等信息，看看碑上的时间，王鸿雁才在人世间走过了43个年头。

 他们在已有祭品的旁边，铺上带来的草纸，在一个旧罐头瓶里装些土，放在靠墓碑的地方，点着香，插在罐头瓶的土里，又点燃一对蜡烛，立在旧罐头瓶的两边；取出碗碟，放上带来的祭品；布置妥当后，王玉晶取出一双筷子，恭恭敬敬的摆着祭品中央，后退两步，跪地磕头，张耀田在旁边陪着，跪下磕头。磕完头，他们起身，蹲下，张耀田在地上划了一个圈，把点燃的纸钱钱放在圈里燃烧，间或用树枝挑挑纸钱，让纸钱烧完全，王玉晶看看袅袅的青烟，嘴里念叨着，把带来的水，酒和祭品泼洒在坟的周边。

烧完最后一张纸钱，王玉晶软软地坐在地上，呆呆地注视着坟头上的荒草，烧成灰的纸钱。

太阳已经悄悄地升到头顶，他们坐在一起，开始吃祭品，王玉晶讲起她的家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