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回家

本就失去左臂的深渊魔物，此刻右半边身体又被真火抹去，本该已无手可用。

但对方是堕落于深渊中的魔物。

面向着对方的李献，赫然发现它的左侧肋下，竟然还长着一只手！

那只手细若婴孩，皮肤干皱，蜷缩于腋窝之下。

只是这只手既不成掌，也不成拳，它藏在腋窝下的六根手指，有一根被掰折过来，另外五根……掐了个手印。

在看清那个手印的刹那，李献瞳孔猛然收缩，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那人的面孔。

对，李献此刻已然将其视作一个人，而非寻常无知无觉的魔物！

因为就在此时此刻，李献自己的左手，也掐着同样的一个手印——本命天字印！

可以驱散厄难的天字印。

此刻在茫茫深渊之中，李献相信不会再有第三个人、妖、魔物，或者其他随便什么东西，正施展同样的手印。

李献有种错觉，眼下二人面向而立，在某种程度上，就像是面对着另一个不同的自己。

只是对方体内的气劲早已在不知多少年前，便已耗尽。

眼下的本命天字印，也不过徒有其表，无法给他带来任何的帮助。

之所以特地生长出第三只手，并仍旧倔强地维持着这样的一个手印，或许，是对方堕落之前，残存的意志。

或许是其他的某种执念。

就在李献发愣的时候，对方的那一张半脸，突然扭动了一下。

脸上的三只眼眸中，忽的透出三种不同的光彩。

一为邪恶，这最为强烈直白。

一为混沌，这同样直白，但并不强烈。

最后则是困惑，就像之前李献所见的神色一样，这偏向隐晦，却很强烈！

紧接着，对方张开了唯一的一张嘴巴，颤抖着想要说点什么。

“嗬嗬嗬嗬……”

他的喉咙中只能发出一阵阵无意义的吐气声，但直到他腰背都弓了起来，也没办法再进一步。

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就连身体都开始剧烈抖动，却始终无法从干瘪的喉咙中，挤出哪怕一个真正的音节。

此刻，就连李献也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甚至恨不得将自己的力气转移一部分给对方，帮他完成这个看似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动作。

可他左右前后翻遍全身，也没找到什么能帮得上对方的东西。

忽然，李献动作一顿，脑中闪过一个原本不可思议的念头——给他转易一点厄难气息呢？

对于正常人来说，厄难就是厄难，是摧毁肉体、摧毁意志，并在摧毁生命之前，让人感受到极致痛苦的终极苦难。

但对于深渊魔物来说，厄难有时候，就是力量。

于是，李献咬了咬牙，心念一动，自己身体中沾染的些许厄难气息，便毫无阻碍地转易到了对方的身上。

却见那人猛的一僵，第一只眼中的邪恶瞬间变得更加狂躁、更加直白，死死盯着眼前的李献，仿佛要将这位深渊行者污染成像自己一样的堕落者。

然而，他的第三只眼中，原本蕴藏的困惑，却陡然转为坚定，并出现一瞬间的清澈，与第一只眼呈现出完全反向的变化。

只见他将嘴巴张得更大，整个人身子前倾，似乎想要距离更近一些。

李献也下意识向前挪了半步，随后，便听对方干瘪的喉咙中，挤出一声粗哑、凄厉、痛苦、哀伤的呐喊：

“回家！！！”

这声音只是响在耳边，李献的精神却像挨了一记重锤。

他整个人呆愣在那里，即便对方的灵体在眼前分崩离析、尸骸坍塌朽烂，也没能在短时间内让他回过神来。

李献没想到，对方倾尽力量想要喊出来的，只是这两个字。

两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字。

他忽然又能理解，先前那人为何会突然从游荡中停下，抬头看向漆黑的天空。

那是一种深深的执念。

或许是对方保持着天字印的缘由，或许是这种执念太过深刻，让他即便已经堕落，也还没有彻底变成一个没有感情，没有思想的怪物。

呼——

似乎有一阵风吹过。

地面上破碎如尘土的尸骸，随着风簌簌飘散。

李献目光却落在了地面之上，那里有一团果冻样半透明的胶质物，还有那柄斜插在地面的匕首，以及一根不知何时掉落的竹签。

竹签不是串串的那种细长签子，而是食指宽，一拃长的扁平简子。

李献弯腰拾起竹签，却赫然发现，那竟然是一支兵签。

朝廷签军征兵，民家男丁入伍后，便发给一枚这样的兵签：丹红签头，麻绳穿系，下书籍贯姓名，作为战死后确认身份之用。

饶安县*南村乔七郎。

村名的前一个字磨损了，已经瞧不出完整的字迹。

饶安县在沧州，李献不知道这个沧州兵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对方那诡异的身法、似乎总能必中的匕首穿刺，让他莫名想到了一个人。

光州郭大帅平叛大军的前斥候营校尉，滕薪。

同时想到那柄还挺奇特的仙兵，灰翎刀。

灰翎刀的特点便是“飘忽如飞羽，杀人不留行”。

并且有个特殊效果，在饮足三十人喉间血以后，可以执行一次“刺杀”。

也就是在未被敌人察觉存在之时，出刀必中！

然而灰翎刀的限制条件颇多，李献自己也并非擅长潜行的杀手刺客，更加没有耐心玩潜伏当老六，所以干死滕薪以后，缴获来的那件仙兵干脆上交了，并未留下。

而这位乔七郎，李献猜测对方应该也是斥候的身份，从对方出手的情况来看，同样有类似“刺杀”的能力，却似乎没有灰翎刀那么多的限制。

即便是在正面厮杀之中，对方也接连几次，当着自己的面转换身位，发动了背刺并全部成功！

李献直觉这里面，似乎隐藏着某种颇具价值的东西……

于是他快速将所有东西收好，忍着后背的几处伤口疼痛，快速返回领地。

……

“唉，那个谁，还有那个小谁，过来！”

月堂内，还是联络不上李献的孟司监，干脆暂时放弃，转而向下方等待的两人招手。

巡夜校尉卢太升，以及新招的守夜人牛黑子，闻言同时上前几步，恭谨听令。

“卢校尉，着你立刻去一趟兵部，查找当年李卫公奉命远征深渊的行军纪要，以及所有相关的有司记录、述职文书，能找到的都借一份回来。

“小牛，你去兵曹领一道令牌，带着令牌去一趟丹城军大营，询问一下司空经略何时返回人界，问到了便速速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