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三品的意义

哗啦啦。

汇报的人还没下去，就听兵甲撞击之声，从后堂传来。

接着三名郎将甲胄俱全，鱼贯而出，进了堂内便各自坐下。

其中一名青年郎将挥挥手让那汇报的下去，朝外喝道：“布置关防！”

守门的兵士立刻关上大门，同时又调了一队人马过来，里三层外三层将此地把守严密。

“营中病情如何？”

老帅郭子仪听见三人进来之时，便已振奋精神，掩住疲态，待三人落座以后，便不疾不徐地开口询问。

刚才下令关防的那位青年郎将拱手道：“几个营寨我等都已看过，隔离出来的戊字营情况很不好，七成以上都有发热症状，情绪都不大好，靠几位校尉恐怕弹压不住的。”

郭大帅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

弹压不住的意思，就是有可能哗变。

大军在追击叛军的紧要关头，突然就在殷城扎营休整，其实并非出于任何军事上的考量，而是因为军中已经感染瘟疫了——就在高温返回之前。

他们要打扫战场，而且随时与生死为伴，接触了太多的尸体。

野外扎堆宿营、多人同住营房，也让传染的风险无限增加。

看郭大帅没表态，青年郎将对面那位略显发福的中年将军拱了拱手，轻声细气地道：

“大帅，大军一味突进赶杀，脚步太快，反倒将辎重落在了后边。

“粮草只够十日不说，眼下更是缺医少药，总不能叫戊字营的弟兄们等死！

“不如先请城里的大夫把药拿给军用，解了大军的燃眉之急再说。”

郭大帅没有言语，只将目光瞥向第三位。

第三位虽然也是郎将的装扮，然而面皮精瘦，一脸阴柔之气，不像是带兵的将军。

那人察觉到郭子仪的目光，立刻打了个哈哈，尖声说道：“辎重已在路上，第一批粮草一万四千石、药材上万斤，最迟三五日便到，何须忧虑？

“但是城内的大夫决不能请到大营里，否则人人皆知大军染了疫疾，叛军若是此刻杀回来反咬一口怎么办？”

中年发福的郎将垂下眉眼，不再多言。

对面的青年郎将则向那监军太监怒视一眼。

郭子仪轻轻吐了口气。

大军打仗，远不止冲阵杀敌、斩将夺旗这么点子事儿。

经营一支数万人的大军，上上下下朝廷地方，需要协调过问的实在太多，比打理一州一郡都不遑多让。

而州郡上虽然政务繁重，其实除了春种秋收、一年两税之外，绝大多数公务都能拖一拖。

而且很多事拖一拖，说不定就自动解决了。

但管理几万骄兵悍将，却几乎没有一件事是能拖延的。

军饷迟发一个月，当兵随时都能撂挑子，军粮克扣二两，可能当晚就要炸营。

郭子仪沉声道：“让甲字营、乙字营移防到戊字营两侧，丙字营、丁字营向东迁寨十里，速速去办！”

他一开口，两名郎将便松了一口气。

甲字营和乙字营是他们两人的亲信底细，移防到戊字营两侧，是防止戊字营哗变，如有必要，随时可以调动这两营夹攻戊字营，无上限镇压。

而丙字营、丁字营是外调来的兵马，未必会听从这种残酷的命令，到时一不小心可能有连锁反应，所以要调远一点。

这说明郭大帅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简短的会议散去，郭大帅叫住了那位青年郎将。

等另外两人离开以后，他脸色凝重地道：“崔将军，叛军的探子抓到没有？”

崔景道年轻的脸上闪过一抹自信，胸有成竹地回答：“滕薪出手必定万无一失。”

郭大帅点头道：“有确切消息尽快通报，无论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听他这么说，崔景道也慎重起来，颔首道：“职下立刻便去联络。”

郭大帅要的就是这句话，他知道崔氏滕校尉是有即刻联络的办法的。

……

长安城，崔氏宅。

中书侍郎崔永捧着茶盏，开口问道：“那个滕薪怎么回事？”

他目光尽量温和地看向崔宝宝，语气中除了一位长辈应有的严肃庄重以外，并没有任何责备的意味。

或者说不敢有。

甚至显得他这位当二伯的，有些小心翼翼。

清河崔氏没有所谓的“家主”，一树多枝，各结硕果，已然尽量将“门阀”二字从家族的形象中隐去。

不过虽说一树多枝，但毕竟有主次之分，崔永就是这棵大树的主干顶端。

而崔宝宝便是主干之上最大的一颗果子！

也是唯一一颗长到这么大的果子。

即便是如清河崔氏一般的参天大树，将这颗果子养到这么大，也几乎耗尽了养分。

后面能不能突破上三品，落地生根，将这棵老树支撑起来、为这棵老树遮风避雨，便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所以即便是崔永，也舍不得多说一句重话，生怕这孩子心里起别扭，影响了修行的心性。

“是我的错……”崔宝宝抿着嘴，先认了错。

在确认滕薪已经死亡，并且因为自己指派的事情误了重要军务的时候，崔宝宝对自己产生了无比自责和懊恼的情绪。

这让他连为自己争辩的心气也没有，只希望家里能够重重惩罚自己，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自责懊悔的心情好受一些。

“不是，没有人怪你。”崔永连忙打断他，语气更加温和，“但你为什么要掺和‘敕令武道樊笼’的事，能跟我说说吗？”

“半年前，我请石越助拳，答应帮他促成此事。”崔宝宝没什么隐瞒，回答十分坦率。

同时低下头，掩藏住了心底的挣扎与失望。

又是这样！

从小到大，不论自己闯了多大的祸，永远都是轻声细语的宽慰与包容！

这让他只能更加自责，更加厌憎自己的无能，更加得饱受煎熬。

崔永点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便略过了这个话题，语重心长地说道：“滕薪之事，你尽快告知崔景道，是好是坏都要将结果上报给郭大帅，以免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崔宝宝点点头，十分乖巧地答应下来。

内心却早已麻木。

就在此刻，他心中忽然有种极其不好的悸动，仿佛命中的某种东西终于轰然坍塌。

崔宝宝下意识生出一个念头——他恐怕永远都摸不到上三品的门径了。

崔宝宝突然怔怔地问道：“伯父，我们修上三品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哗啦——

崔永双手一抖，茶盏重重摔落，碎了一地。

……

就在崔景道如丧考妣地向郭子仪汇报时，距离殷城一百八十里外，一支运粮队被突然涌出的数百流民拦住去路。

一刻钟过后，运粮队全军覆没，其中不乏两名武道七品的校尉。

大火将一万多石粮草，和上万斤的草药，全都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