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逃离

李献放弃了前往县衙的打算。

不必再验证什么。

他现在就要回家，回到昇平坊，回到玉浮观。

然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街面上一队队不同旗号的卫军，不断在大街上交错巡逻。

人人脸上都带着惶恐、茫然，以及紧张之色。

也有不少人在交头接耳地，交流着各自掌握的消息。

李献一路听到不少，也才知道长安城还远远未到平静的状态。

开明坊、道德坊、光行坊这几座坊市仍然处在绝对封禁的状态，等待全面勘定，最终确认处置方案以后，才会进行下一步的举措。

兴化坊则仍处于右武卫的围攻之中，高高的坊墙之上架满了登墙梯，朝廷的修行者在上空飞来飞去，坊内则是大量悍不知死的活尸。

虽然坊内仍有一些尚未被转化为活尸的居民，但长安不会接受自己光鲜的脸上，存在一块让人耻笑的烂疮，不计后果的强攻或许只是时间问题……

消息纷乱繁杂，都在猜测昨夜加今日长安城死了多少人。

有说三五千的，有说两三万的，有说死了至少十万人！

各种笃定的、怀疑的、猜测的数字，从不同穿着，不同气质，不同身份的人口中说出，大多数人都带着无比担忧彷徨的情绪。

他们不知道世事究竟坏到了何种程度，不知道长安城外是何等的世界，不知道大唐朝的国祚究竟还能否存续。

安史之乱给长安人带来了极大的战后应激综合征。

已经严重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安定，只有安定才是普通人最大的定心丸。

李献虽然不知整个事端的全貌，但能管中窥豹地了解一些。

他知道最大的灾祸已经过去，后续的余波虽然大概率远未结束，但注定不会影响到大的局面。

那些挑动纷乱的人，虽然刺杀了皇帝，刺杀了太上皇，把长安弄成了一片狼藉的局面，但他们似乎并未完全得逞。

安定还会重新到来，虽然李献无法预知下一段安定的时光，又能持续多久。

突然，一个人影从街面上斜刺里冲了过来，在李献的肩膀上重重一撞！

李献上半身微微晃了一下，那人则一个趔趄，险些没能站稳，跌跌撞撞地跑远了。

危险直觉没有触发，说明对方没有恶意，没有恶意的故意而为，那就应当有所用意。

感受着手掌中多出的一个纸团，李献蹙眉凝望着那人的背影，捏了捏拳头，快步向一侧的安邑坊走去。

再次进入到一个幽深的巷弄之中。

李献打开手中的纸团，上面只有潦草的四个字：暂离长安！

四个字笔划虽然潦草，看上去像是匆匆写就，但李献还是能认出来，是司空凝的笔迹！

但刚刚那个人并不是司空凝，但应该是个女的，而且背影有点熟悉。

李献眉头深深皱起。

缩小范围以后，他很快便想起刚才撞自己的那个人是谁了。

何鸿雁。

她为什么装扮成那个样子？

司空凝有事为什么不直接找我？

李献心中突然一凛。

镇妖东司出事了！

……

东市，镇妖东司。

整整一个营的神策军，将左近十几座宅院死死围住。

陈匪石白面黑袍，负手立在院中。

一名司天监的属官正在对照名册清点人数。

镇妖东司的其余人站在陈匪石的身后，两位中候司空凝、阿史那干度，以及他们各自的手下，都在这里。

除了何鸿雁。

与此同时，巡夜司月堂大门紧闭，孟关山独自一人坐于其中，双手叉在小腹之前，看着自己桌上那份，关于清查镇妖东司擅离职守，并禁足自己一个月、随时接受问讯的诏令。

“嗤——”孟关山自嘲一声，摇了摇头，“新君颇有锐意，奈何头一刀斩向我啊。”

……

李献压根没有回玉浮观，甚至压根没回昇平坊。

司空凝让他离开，自然有必须离开的理由。

李献根本没去思考和探究缘由，他直接排除一切杂念，想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离开长安！

听劝。

怎么快速、怎么安全，就怎么离开。

他径直转向西，脚步不快不慢地来到靖善坊，大兴善寺。

大兴善寺只剩下一半。

靠近安靖坊那一侧，半座大兴善寺已变成一片废墟，废墟之下，是一片漆黑空洞的大地，如同一口巨大的深井，一眼望去，只有令人绝望的、无尽的幽深，完全望不到底。

一块块碎石、一根根梁柱、一座座坍塌的房屋，仿佛悬浮在这片空洞之上，那便是是深渊之门。

仓促拉起的帷幕与一排拒马，将深渊之门覆盖的区域完全遮蔽起来。

几名万年县不良人把守在长街两端，不准任何人靠近此处。

李献进入长街，站在拒马与帷幕前的时候，已经重新换成了仇准的样子。

把守的不良人之中，有认识这位鲍县令心腹的，主动给他放了行。

于是顶着仇准外形的李献，大摇大摆地越过拒马，掀起帷幕，低头钻了进去。

嗡——

脚踩在空洞之上的一瞬间，脑海之中便响起一声嗡鸣。

眼前骤然一黑，无边无垠的黑暗世界中，一团阴冷的光芒高高悬于头顶，仿佛一只眼睛的眼瞳，正静静俯瞰着自己。

这画面只出现了一瞬，那只“眼睛”便自行闭阖，无边黑暗褪去，变成废墟的大兴善寺，重新出现在眼前。

他脚踩在深渊之门上，深渊之眼便窥见了他，但并未加以注视，便收回了目光。

熟人了，没什么可看的。

李献见到废墟之中，一座石台之上，盘膝而坐着一位僧衣破旧的大脑袋和尚。

那和尚双目紧闭，双手结外缚印，浑身散发出一层淡淡灼热的光华，以抵御缭绕黑气的侵袭。

“不空大师，还在此处作甚？”

李献并未急着走，而是简单打了声招呼。

不空睁开眼，面露微笑，尖细的嗓音说道：“原来是李檀越。从今而后，此处便是小僧苦修的道场。”

李献看到他身上那层正在苦苦支撑，抵御着深渊气息侵蚀的灼热光华，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道：“有个问题一直想请教。”

“请讲。”

“大师为何要在神灵阴会上，向别人悬赏自己的性命，和那部《金刚顶经十八会指归》？”李献问，

“以及，大师究竟是几品？”

不空点头，表示完全听清了他的问题，随后便开口答道：“以小利吸引贪念之人，再以‘降三世’消解他们的贪念，这也是小僧修行的一部分。

“当然，如果真的有人窃走《金刚顶经十八会指归》，那便是传扬佛经，非但无伤大雅，反倒是功德一件。

“至于品阶，小僧无事便是五品，有事四品也可，三品也可。”

李献笑了。

这和尚挺有意思。

而且也确实强得离谱。

能把通天神锤到只剩最后一口气，即便是武道魁首与火云大将联手也做不到。

“长安城果真藏龙卧虎。”李献笑道，“可惜，龙虎不下山。”

不空微微一笑，不接此话。

李献却突然又感受到那种代表危险的负面情绪，而且这次来得比之前更加猛烈，同时危险直觉也开始疯狂跳动。

他不再耽搁，一拱手道：“告辞！”

身形陡然虚化，在全灵体状态完成的刹那，便直接坠入深渊之门，从原地消失不见。

啪！

不空一拳攥空，没有抓到任何东西，只能收回隔空探出的右手。

但他并未露出沮丧神情，身体仍然端坐于石台之上，却有一道虚幻灵体从肉胎中分离而出，一步步走下石台，走向望不到底的空洞。

那虚幻灵体仍旧保持着不空的外貌，双手结外缚印，突然纵身一跃，跟着跳进了深渊之门中。